慕容恪又何尝不知道诈败诱敌绝非易事,但桓温、王猛就是打定主意采取守势,相较于直接冲击楚梁联军的方阵,也只有目前这个办法了。
如果双方都采取守势,毫无疑问,就会像慕容恪所说的那样,成为一场僵持战,双方每天前来战场上打个照面,黄昏准时归营。
桓温、王猛立足防守,这是骑兵处于劣势的无奈之举,同时,时间也站在他们一方。
在周成、吕护已经决定观望胜负的情况下,以楚国的国力完全能够支撑起桓温与敌僵持,再不济也可以经由商於古道从关西调拨粮食。
桓温有着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打赢这一战的决心。
但慕容恪在燕国的地位再怎么高,整個国家也不是由他当家做主,慕容儁才是燕国的皇帝。
一直拖延下去,慕容儁必然勒令慕容恪退兵,他不会为了救援洛阳,而掏空燕国国库。
因此,王猛才会在桓温问策时表示,上策就是拖,这是必胜之法。
这也注定了在这场会战之中,慕容恪必须作为主动进攻的一方。
慕容垂提议道:
“敌军骑兵置于步兵方阵的保护之下,既然是要诈败诱敌,依垂之见,不妨进攻敌军方重甲步兵,阿干不必全力以赴,只需试探其成色即可。”
慕容恪闻言颔首。
毫无疑问,桓熙的这支重甲步兵,将来注定会经常性的投入到与燕国的战争中。
无论怎么回避,终归要面对,不如趁此机会,试试他们的斤两,摸一摸底,将来再遇上,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慕容恪与慕容垂统一了意见,随着慕容恪一声令下,燕军五万骑卒压上,霎时间,扬起漫天灰尘。
王猛见状,并不慌乱。
梁军早已布置好了防御阵型,刀盾手立盾站在第一排,长枪手站在第二排,第三排则是手持长柄大刀的将士,他们的身后才是步弓手。
当燕军骑卒顶着梁军弓手的箭矢冲到阵前,立起的大盾硬扛了骑兵提速后的冲击。
而长枪手则通过大盾之间的缝隙捅刺被挤到阵前的燕军人马。
虽然杀伤有限,但也迫使燕军骑兵减速,同时保持在安全距离以外。
这也给了刀盾手、长枪兵后撤的机会,随着王猛的指令被传达,五千名手持长柄大刀的梁军将士站在了最前排。
三万战兵已经是关陇精锐,而这五千将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手持长柄双刃大刀,这种武器此前从未面世,但在后世却鼎鼎大名,正是陌刀。
陌刀通长一丈,即为三米左右,重达二十斤,两面开刃,上砍骑卒,下斩马腿,尤其是面对失去速度优势的骑兵,无往不利。
由于刀盾手与长枪手已经硬扛住了燕军的冲锋,如今正是陌刀兵大展身手的时候。
王猛下令道:
“陌刀军!冲锋!”
喧嚣的战场上,陌刀兵当然听不清楚王猛的命令。
但自有鼓吏擂响姜的鼓点。
五千陌刀兵闻声,立即发动反冲锋。
“杀!杀!杀!”
他们呐喊着,如墙推进,扬起手中的陌刀,向前方的人马砍去。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同时也没有了灵活性,对于陌刀兵来说,与他们日常训练时劈砍的草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面对长达三米的陌刀,燕军骑卒毫无招架之力。
“退!快退!”
这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中,燕军在丢下千余具尸体后,仓惶后退。
陌刀军中,有人杀得兴起,正欲追杀。
但王猛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依然保持了冷静,阻止追击。
陌刀军身穿五十余斤的甲胄,手持二十斤的陌刀。
且不说他们带着七十多斤的负重,光靠两条腿,能否追赶上逃跑的燕军骑兵。
真要是脱离了步兵方阵的保护,燕军趁机回身厮杀,陌刀军独自面对骑兵冲锋,必会陷入危险之中。
毕竟没有刀盾兵与长枪兵为他们扛住骑兵冲击,陌刀军怎么可能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屠戮燕军骑兵。
随着王猛勒令陌刀军回归方阵,慕容恪与慕容垂的脸上无不带着沮丧。
慕容恪倒不是经不起挫折,他曾以优势兵力面对与冉闵的疲惫之师,十战十败,却依然不曾击垮慕容恪对于胜利的信心,最终一战生擒冉闵。
但今时不同往日,慕容恪、慕容垂原本计划诈败诱敌,但这一次试探,是真的败了,完全没有演戏的成分,偏偏敌军岿然不动,这也绝了慕容恪诈败诱敌的心思。
哪怕陌刀军必须依托步兵方阵,在刀盾兵、长枪兵的配合下,与燕军骑兵作战,同样具备重步兵们固有的通弊,也就是机动性不足。
可如果王猛不肯发起进攻,只是结阵固守,至少在目前来说,慕容恪面对梁军的重步兵方阵毫无办法。
偏偏在这一战中,楚、梁联军就是可以放弃进攻,立足防守。
悉罗腾恼道:
“只恨我军具装甲骑尚在河北,否则,定能击破敌阵!”
燕国拥有一支数千人的具装甲骑,但并未跟随慕容恪南下。
具装甲骑能否冲破梁军的重步兵方阵,犹未可知。
慕容恪沉声道:
“鸣金!收兵!”
清脆响亮的铜锣声传遍战场,燕军悻悻而去。
楚梁联军则爆发出了响彻天际的欢呼声。
慕容恪看着桓温、王猛并未追来,而是同样引兵退出战场,心情更加沉重。
回到大营,慕容恪立即召集众将会议。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问道:
“桓温抱定主意,坚守不攻,诸位可有计策破敌?”
慕容垂陷入沉思,其余人则面面相觑,都是无计可施的模样。
唯有左长史申胤沉吟道:
“能否攻其必救,迫使桓温出兵。”
慕容恪闻言摇头,无论是燕军,还是桓温,都是在客场作战。
哪怕慕容恪分兵进攻伊阙关,也不可能断绝桓温的退路与粮道,毕竟东南方向还有襄城、颍川二郡,足以使他进退自如。
双方兵力相差不大,一旦燕军分兵,正面战场也将陷入劣势。
如果选择避而不战,等同于给桓温放开了北上的道路,桓温大可占据河桥,反过来切断燕军的归路。
慕容恪注视着桌案上的舆图,目光落在了高王城与蒲坂之上,对众人道:
“为今之计,只能等待苻健的消息,他若是能够打开进攻关中的道路,王猛必定急而回援。
“只留下桓温的楚军,倒是容易对付。”
申胤疑惑道:
“我听说苻健因苻雄之死而意志消沉,只怕难以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慕容恪摇头道:
“如今桓熙在河西会盟诸部,桓温又在攻取洛阳,如果苻健不思进取,无异于坐以待毙。
“苻健此人素有雄心壮志,哪怕为了苻雄之死而悲痛,也绝不会因此荒废大事!”
慕容恪的判断并没有错,苻健并没有坐以待毙。
只是苻健在高王城下受挫之后,已经绝了进攻关中的心思,如今正领着虞国的精锐,尽数杀去了代国。
也不怪慕容恪没有预料到苻健进攻代国一事。
因为代国的实力并不弱,在没有发生内乱的情况下,苻健冒然进攻,胜负实在难以预料。
即使付出惨重的代价,打败了代国,一时半会难以恢复元气,又怎么去面对桓熙的进攻。
如果进攻不利,则有可能陷入桓熙、桓温、拓跋鲜卑的三面围攻。
慕容恪并不知道拓跋寔君与拓跋斤弑君夺权,自然也只以为苻健刻意放出假消息,是为了蒙蔽留守关中之人。
其目的,终究还是要进攻关西。
慕容恪迫于无奈,只能寄希望于在过去一直专注给桓熙拖后腿的苻健,这一次能够全力以赴,迫使王猛回援。
与此同时,桓温的帅帐中,却是一片欢欣鼓舞的景象。
今日这场会战,虽然声势浩大,双方在鸿池陂足足聚集了十七万步骑。
但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千余人而已。
十足的雷声大,雨点小。
真正让联军将帅们为之高兴的是燕军面对专注防守的联军,实在束手无策。
帅帐中,梁国大将邓羌笑道:
“胡人见利则起,无利则止,楚公只需稳固防守,无需太多时日,慕容恪必然退兵。”
众人纷纷附议。
桓温脸上也是满面春风,今日桓氏与慕容氏的洛阳之战,一如王翦灭楚。
王翦倾秦国之兵六十万伐楚,却在楚国境内一整年坚壁不出,甚至每天在军中比赛投石作为娱乐,打发时间,硬生生把楚国拖垮。
楚国为了应对秦国的进攻,到处拉壮丁,这才凑了四十万大军。
双方僵持一整年,秦国自然能够负担得起,楚国又怎能继续坚持,项燕急中出错,最终给到了王翦一战破敌的机会。
此前桓温派遣孟嘉拜营,主动寻求与慕容恪会战于鸿池。
其实是想要利用梁军的重甲步兵,打燕国一个猝不及防,期望尽早结束战斗,来一场漂亮仗。
既然慕容恪并未上当,又已经暴露了底牌,桓温也不会再轻易出战,转而想要凭借自己在荆州七年的积累,与慕容恪陷入僵持,打一场消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