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吴法昨天下午说的那些话。
他还是怀疑周丫丫是鬼。
起先死的是周丫丫她爹,然后是她娘,现在是她二叔,而这些……她都在场。
李道玄只觉背后一阵发凉,不会真的跟吴法说的那样,周丫丫其实就是那个……鬼。
“哐——”
木门被一个壮汉撞开,只一进来,他就极为激动地说道:“徒儿,我说的怎么样!我就说!我就说她才是那個鬼啊!!”
吴法很是激动。
原本在屋内的李母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李道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穿衣,“村里人怎么说?”
“呃……这我还不知道,只是我一听说,就来找你了。”
你倒是记得我……李道玄跳了几下才把衣领抖好,“走,咱也看看去。”
解决完个人问题后,李道玄随意拿了个馒头,边走边吃。
“我早就觉得那个女娃不对劲了,可你就是不相信我,唉。”吴法摇了摇头。
“你带刀了吗师父?”
李道玄答非所问。
“带了带了,这还用你说。”
吴法撇撇嘴,表明李道玄这完全是废话。
“我的意思是,给我带了吗?”
“这……忘了。”
李道玄几口吃下一个大馒头,有些噎嗓子,于是他便停下,可也就是这一停……他却发现,四周的人竟然都在看着自己。
不……准确的说,是在看着吴法。
而且他们的眼神当中,有着一丝难以置信和……畏惧。
这是怎么回事?
李道玄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后竟然也远远的跟着四五个人,回头望去,他们还被吓得四处散开。
难道是我有什么不对劲?
李道玄还上下看了看自己身上,没发现什么问题,他又看向吴法,也都还好……
“柱子叔,怎么了?你们为啥都这么看着我们。”
李道玄走上前去,出声问道。
“呵!”
被李道玄称作柱子叔的这男子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可看清眼前这人并非吴法时,这才松了口气,可转而又压低了嗓音说道:“道玄,你怎么还跟着你师父啊!”
“嗯?我跟着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李道玄一脸的疑惑和不解。
柱子叔看起来有些一惊一乍,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吗,他是鬼啊!”
“什么?他才是鬼!”
转变来的太快,李道玄被吓了一跳,惊诧出声。
原本走在前边的吴法也是这才发现李道玄没有跟上来,回头斥声道:“还在那作甚,还不走快点。”
李道玄有些犹豫了,柱子叔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我还有点事,师父你先过去吧。”
“你这怂娃!”
“早知道就不去喊你,事忒多了。”吴法不耐烦的摆摆手,也没再等,大跨步的离开了。
直到再不见他的背影,李道玄才回头看向柱子叔。
“叔你快说说。”
柱子叔点点头,“我也是听来的,听说昨晚上,吴法那厮突然闯入了周跛子的家里,跟疯了一样,手上还拿着一条铁链,对,就是你们怕是捆猪用的那条铁链,就往周跛子的脖子上套去。”
“一边套还一边说着什么,说要杀了你这条猪,你这条猪早就该死了之类的话。”
“当时可把周跛子一家吓坏了,吴法那人你也知道,力气大的不行,没几个男人都压不住,那是周跛子婆娘他们能制得住的,结果……结果你也很清楚了。”
李道玄越听越不是那么回事。
怎么闹来闹去,鬼反而到了自家师父身上?
而且自己虽说和吴法不是天天见吧,也是三天两头见面,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柱子叔,你这真假?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昨晚他杀人的时候,还有小六子他们都看见了,要不是看他太疯癫,当时就把他摁下来了。”
柱子叔声音忽高忽低,显然是掌握了说八卦的精髓。
听的李道玄也一愣一愣的。
“那现在这架势是……”
“你别跟过去了,周家那边拉了十几个男子,怎么说也得把吴法那杀人犯给制住。”
好似在回应柱子叔说的一般,前方当即传来了吴法的一声大吼。
李道玄下意识就想去,可抬腿之后又停下了,他不知道自己过去干什么。
救人的话,十几个男人在,自己肯定救不下。
而且万一……万一吴法他真的是鬼呢?
可过去要是无动于衷的话,自己还怎么面对吴法。
左思右想都不得劲,这种感觉让李道玄很是烦躁,真想一刀捅了。
至于捅谁,他想不清楚。
倒不如先去周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做就做,跟柱子叔道了个别,穿街过巷,还没走近,便是远远的看到了周家高挂白幡,俨然是一副白事的装扮。
人真死了,而且还能做白事,这就说明周丫丫他们几个应该没事。
但还是得过去看看,等李道玄走近了些,正在门口挂白灯笼的那人瞬间被吓得跳了下来。
“你……你不是吴法的徒弟,还敢过来!”
一个半大的毛孩,李道玄又探头朝里边张望了眼,男的应该都去抓吴法了,屋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
周丫丫也在,而且也看见了他。
李道玄瞬间就把头缩了回去,可是周丫丫已经看见他,跑了过来。
“李大哥,我……我……”
她两眼通红,显然是哭惨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起先是没了爹,而且在她看来,还是她爹还是她娘杀的。
事后她娘也死了。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愿意收留她的二叔,可现在,二叔也死了……前提是她不是鬼,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李道玄想到这,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摸周丫丫的头。
可抬手之后,又有些害怕,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李……李大哥,你也觉得我是丧门星吗?”周丫丫抬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都说我是丧门星,走哪死哪……”
“不,不是的。”李道玄强笑道:“丫丫,能带我去看看你二叔的尸体吗,我有些事想确认一下。”
事已至此,鬼这个说法,众说纷纭,李道玄也发现,自己一直在被别人的说法牵着走,一会说这个是鬼,一会说那个是鬼。
但这些都是别人说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好像这才是自己本来的性子。
“好。”
周丫丫一抹脸上的泪水,便是转头进了屋。
李道玄紧跟其后,那个在门口挂灯笼的半大小子还想说些什么。
李道玄冲他挥了挥拳头,那家伙就闭嘴了。
进了屋,到处都是哭声。
屋子本来就不大,灵堂也就按在大厅里边,周丫丫小声解释道:“还没找到合适的棺材,二叔他……他还放在房间里边。”
李道玄跟着进去,一个妇人还在床头烧着纸钱,啜泣连连。
听到脚步声进来,她下意识回头,看见是李道玄后,刚想大骂,可转念想到什么,脸色一白。
“你……你不会是……”
李道玄没有理会,而是压着心悸,走上前去掀开被子一看。
周跛子脸色煞白的躺在床上,一脸的死相,李道玄却是重点看了看他的脖子……
可等他看清之后,脸色大变,甚至有些惊慌失措的后退了几步。
因为周跛子脖子上有着清晰的勒痕,不是绳子,而是……铁链。
在这小小的黄粱村,家里能有铁链的,可没几户,一来太贵买不起,二来则是用处太少没必要。
吴法是因为杀猪匠的缘故,必须要这玩意。
再联想到柱子叔刚说的……李道玄看着眼前依旧畏惧的妇人,问道:“杀人的,真是我……莪师父?”
“不是他还能是谁?!”
“这么多人都看着的,你还想狡辩什么。”
妇人犹在大叫,李道玄却已经跑了出去。
周丫丫也是急忙跟了上来,直到出了门口,来到空地上,她才畏惧地说道:“李大哥,是不是那个鬼附身到了吴……吴,他身上?”
“我不知道,有这个可能。”
李道玄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脑中不断回想着,想看看这段时间以来,吴法身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去走走。”
也不管周丫丫有没有听见,李道玄独自一人走开了。
漫无目的的走着,边走边回忆,恍惚间,李道玄停下了脚步。
这不细想还不知道,一细想,还真被他回想起来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记得自己刚去的那段时间,有次听吴婶抱怨过,说师父总是记不住事。
比方说有次明明约好了要杀哪家的猪,可是转眼就忘记了。
为此吴婶没少和他吵过架,可出奇的是,过几天他自己又主动记起来了。
虽说健忘,但却从没因为这事耽误过事,吴婶也就没在意过了。
当时说这事,也就算是提前跟李道玄打个底,好让他心里有个谱。
后来李道玄也的确发现过,吴法有时候会记不住事……但往往过了那么几天,又突然记起来。
只是有了吴婶事先对他的提点,他还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过。
可现在一想……吴法杀死周跛子,还真有可能。
他杀了。
他记不到了……
不知不觉间,李道玄竟然又来到了这山神庙。
他当时就是在这送别的梁米,也是在这遇见了周丫丫,并且从她口中得知了村子里边有鬼的事情。
稍加迟疑,李道玄还是走了进去。
走进了这久违的山神庙。
泥塑的神像破败,依稀间都能看到神像里边塞的稻草,神龛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这山神的泥头,不知被谁一脚踹进了桌子下边。
墙角那堆稻草秸秆早已腐烂,地面也长满了杂草。
李道玄这才想起来,他似乎还从未见过这山神长什么模样。
他正想弯下腰去将其捡出来看看,却忽地发现,山神庙内一暗,他一惊,急忙回头看去。
是一个怀里抱着干草的妇人。
“娘,你怎么在这?”李道玄惊讶道。
李母答非所问,“现在吴法被人用那条铁链捆在了村头那棵老槐树下,有些事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什么事?”李道玄觉得今天的老娘好像有些奇怪。
“你知道周跛子是怎么死的吗?”
“师……吴法他动的手,他杀的,他用锁链勒死的。”
虽然依旧有些怀疑,但眼前所有的证据都是这么说,李道玄也只能相信。
“你爹也是这么死的。”
李母平静地说道。
“什么?!”
李道玄眼睛瞪地老大老大,甚至都要凸出来了,“娘你的意思是说,爹也是吴法用铁链勒死的?可……那你为什么还让我跟他学杀猪?!”
“这不是认贼作父吗?!”
李母继续说道:“他之所以杀你爹,就是因为他想让你跟他学杀猪,你爹当时不让,他就把你爹杀了,事后他还说,要是我也不让你去……他就把我们全家都杀了。”
“可……”
李道玄很急,觉得哪都有问题,可偏偏就是发现不了。
“我手里的这些干草,就是为了去烧死他的,他杀了这么多人,也是时候该死了。”
李母说着,还抖了抖她腋下的那些干草。
忽然间,李道玄看着村口的方向,喃喃道:“或许不用了。”
“你看!”
李道玄伸手指向村口的方向,那里,冒起了滚滚黑烟。
李母把手上的干草一丢,立马朝着村子跑去,李道玄回头望了一眼,也是急忙跟上。
而就在他走后。
躺在桌子下边的山神脑袋忽然翻转过来,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门口,紧接着,一只老鼠从那后边跑了出来,“叽叽”叫着钻进了角落的洞穴。
山神脑袋咧嘴,笑开怀。
若是李道玄在这,铁定会发现,这山神的模样……竟然有些眼熟。
等李道玄扶着他老娘来到村口时,大火熊熊燃烧,已经成了无法扑灭之势。
体型肥胖的吴法,体内油脂很多,很是经得起烧,熊熊烈火甚至将这老槐树也点燃。
肉香四溢,引来了村子的狗。
欲上又止。
李道玄也看见了,吴婶带着她女儿正在路口跪着,哭的不成人形。
李母就站在一旁,嘴上呢喃着,“死得好啊,死得好啊。”
等李道玄看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家老娘已经泪流满面。
吴法死了,并没有替他伸冤。
周跛子也死了,周家人替他操持了丧事之后,周丫丫依旧跟着她婶一块生活。
而黄粱村屠夫这差事,也很自然地落到了李道玄身上,甚至连他用的杀猪刀,都还是吴法的那一套。
吴法死了之后,村子好像又平静下来了。
可李道玄却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
两个月后。
是夜。
替古家杀了条猪的李道玄,早早的就躺在了床上。
没办法,原先杀猪都是两个人一块,好歹有个帮手,可现在什么都得自己上阵,累的不行。
可刚躺下没多久的李道玄,听到了敲门声。
“咚——”
“咚咚——”
还没睡的他立马就坐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吴法跟他讲的那事,也想到了吴法的遭遇。
他往旁边一摸,杀猪刀还在,顿时壮了壮胆。
“谁啊?”
他喊道。
门外传来了回应,“道玄哥,是我……”
“谁?”
李道玄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眼神当中难掩震惊,因为这个声音是……梁米!
“是我啊,梁米,道玄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门外传来声音。
李道玄刚想出门,可是稍加犹豫,还是把杀猪刀藏在了腰后,来到大厅,他先是把油灯点燃,昏黄的灯光装满了屋子,又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等他把栓门棍拿开的时候,没有月光,屋外一片漆黑,只有一个穿着青衫背着书箱的少年郎站在外边。
他身高约莫到了李道玄的胸口,脸上带着一丝稚气。
站地笔直。
李道玄立马把门打开了,“你是……梁米?”
梁米笑了笑,“怎么,道玄哥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真认不出来了。”
李道玄实话实说,又借着昏暗的光芒上下打量了眼,“你这变化,也忒大了。”
两年以前还是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整天流鼻涕的小毛孩,现在竟然背着个书箱,成了个白净的小书生。
这变化……着实有些吓人。
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梁米紧了紧系着书箱的绳子,“在外边遇到了个好心的先生,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我这两年都跟在先生身边上学。”
“那还挺好的。”
李道玄将梁米迎了进来,“你这是刚回来?”
“对,刚去了趟我家,发现实在是不能住人了,实在没地方去,只能来道玄哥你这了。”
看着眼前颇为局促,眼神当中又还有一丝灵动的少年,李道玄终于确认了,他还是曾经那个鼻涕虫梁米。
“坐,坐下说,吃了没,没吃我去给你下点东西吃。”
久别重逢,李道玄还是很开心的。
许是听到动静,另一个房间里边也传来了李母的声音。
“儿啊,你在和谁说话呢?”
“梁米啊。”李道玄笑着回道:“梁米,那个小鼻涕虫回来了。”
屋内没有回音,只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道玄有些疑惑,也就没有急着去厨房,而是稍稍等了一会。
李母打开了房门,但是不多。
“你说谁?”
“梁米啊。”
李道玄有些疑惑地看着就坐在自己眼前的少年。
“你是说,粱大有家的那个娃?”
李道玄想了想,梁米他爹好像是叫做粱大有,便是点了点头。
李母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他一家三口……不是都被当年那场大火烧死了吗?”
李道玄陡然看向了梁米。
后者依旧背着书箱,脸上挂着微笑。
“道玄哥,你看我像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