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就算是即将准备出手的方节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凭空虚立?
这才是飞吧!
方节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李道玄动用领域,甚至先前在黄家镇的时候,见丘无名也是得动用领域化虹才能升空远游。
可此刻呢。
白珺什么都没借助,竟然就能飞起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白珺的实力怕不是比丘无名还要强……这么说,这局,妥了!
旋即,白珺伸手往前轻轻一点,四周河面尽皆有着高台升起。
方节眼神一扫便是注意到了,这高台所笼罩的,刚好是五个甲级邪祟的身影。
白珺身形缓缓落下,最后居于这高台正中央。
她轻声言语,“时维二月,隆春正忙,尔等当犯农时,吾执掌冬春,将对尔等的存在……剥夺。”
她话语说完,声音消失,紧跟着消失不见的。
还有被高台笼罩的那五头……甲级邪祟。
如此一来,还在这水面的甲级邪祟,就当剩两头了,而这也将是方节的任务。
只是如今这天时却是临近晌午,大日当居中央,方节的影子也被迫到了身前近处。
而彼时也是他实力最弱的时候。
残阳鬼如其名,只有当清晨或是傍晚的时候,才是它实力最强的时候。
午时实力最弱,但是河母复苏可不会挑着方节的时间来……但是面对如今这种情况,方节几人也是早有准备。
眼看着那两头甲级邪祟都已然上岸,其领域也即将蔓延到城墙。
方节扭头看向周絮。
后者微微点头,她伸出玉手,五指张开撑向天幕。
而后猛地合拢,只是刹那间,原本还晴空万里的手巫城上空,瞬间被乌云所笼罩。
周絮所操纵的完整禁制之下,虽是无法沧海桑田,但区域内的天时她还是能掌控的。
原本还有影子落在脚下的方节,彻底没了影子。
但是呼吸时间过后,手巫城城北的乌云深处,忽而有着一道刺破黑暗的光亮出现。
光亮好似圆球,从云端落下而后垂落至城头。
这一刻,原本没了影子的方节,嘴角扬起。
因为他的影子再度拉的极长,极长,而且完好无损,先前斗那甲级邪祟所受的伤,已经彻底恢复。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活过来的影子,嘀咕道:“其实不管是什么级别的邪祟,实力都极其强大。”
“彻底掌控一头邪祟的滋味,可真美妙啊。”
身高接近两百余米的残阳一脚踩在岸边,顿时出现一个深坑,等它第二步踏出时,身形就已然恢复了正常。
而后一如先前,残阳掠过地面,径直卷走了那两头甲级邪祟。
“切记,这日光我只能稳住半個时辰的时间。”周絮轻声说道。
也即是意味着,半个时辰一过,北面城墙上的那团光亮就会消失,到时方节的影子将再度消失。
所以说,不管能不能解决,方节都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好。”
方节说完,立马闭目,这次他是彻底隔绝了感知。
两头甲级邪祟一块,可不仅仅是一加一这么简单,连方节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须得是全神贯注的应对。
没了方节的言语,其余人也都尽皆离开,于是这城头便只剩周絮一人。
她就这么默默站立在原地,看着摇影河水翻滚起伏,同时也分出了一部分心神游走于城内各处。
其间她也看见了一些赌命之徒,明明给了退路也不愿离开,而是选择留在这手巫城内,试着来个灯下黑。
对他们来说,就是上次河母复苏都没能要了自己的命。
难道这次就行了?
他们相信自己的命,也要将其掌握在自己手里。
对于这样的人,周絮也没劝说,更没多做什么将他们送出城去的举动。
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其实若不是跟着李道玄来到了这手巫城,以周絮的性子,遇到这种事,她必定是会远远避开的。
别说像眼前这样出力了,那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正想着,不过片刻功夫,原本消失不见的白珺就被打落至河面,突兀现出身形的她,衣衫破碎,身上也是多有伤痕。
虽说不至于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但受伤惨重是的确的。
以一人之力硬抗五头甲级邪祟,还是有些超出她的实力范围。
而与此同时,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河面,有着一个人首蛇身的邪祟也在缓缓出现,凝聚身形。
“方节。”
白珺沉声喊道。
“来了。”
远处江面,水波晃动之间,一个残破的影子出现,影子身上到处都是豁口,甚至就连手臂都被啃食了一只。
依稀间也能看到那些伤口正在缓慢恢复,但相对于其受损的速度来说,也就显得太过杯水车薪了。
纵使见到受伤如此惨重的残阳鬼,白珺也没说什么例如“要不我来,我再坚持一下”之类的客套话。
因为没必要,客套解决不了问题。
千疮百孔的残阳鬼再度拖着那人首蛇身的甲级邪祟闯入了远方的禁制,受伤的白珺也再度进入了她的领域。
这一刻,就连城西的虎岳都在拼命。
祂早已显化出来的金身都被打的黯淡无光,可饶是如此,祂依旧挥舞着一把青铜大刀,不断劈砍着这邪祟的领域。
二者,都在耗。
看谁耗得过谁。
城内,朱业领着化身乙级邪祟的徐安在四处游走,寻找着那些落单的邪祟。
偷袭。
当然,其中大部分时候,都是化身喷水鬼的徐安在出手,他化身邪祟的期间。
就跟彻底掌握邪祟似的,能不受限制地使用这邪祟的能力。
比方说此刻……朱业忽地伸手指着一户人家里的柴火灶,喊道:“小徐,那里!”
听到言语的徐安立马张开他的血盆大口,从中喷出一股污水,将那刚从柴火灶里爬出的灶鬼打成了材料。
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一头邪祟之后,朱业心满意足地带着徐安又去周絮所指点的下一个地点。
而这也好在俗世禁制还在,并没有大规模的邪祟涌入。
如若不然,别说现在这样两个人当一个人用,就算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也忙不过来。
如此过去了不到盏茶时间,南面城墙,原本闭目巡曳城内的周絮倏忽睁开了双眼。
因为河面……又有动静了。
原本只剩下三处沸腾翻滚的河面……而此刻,那三处水面,沸腾翻滚的愈发明显。
有着先前几次的经验,不用多说周絮也知道。
这摇影河中余下的三头甲级邪祟……要现身了。
周絮立马打起了精神,开始全身心的掌控禁制。
她死死地盯着河面,不过呼吸时间,便有一处位置升腾起了水柱,跟着水柱上来的是……一个人。
和周絮一样,穿着青衫。
但对方却是个青衫少年郎,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脸上笑容和煦,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处伤口。
别说是个邪祟,单就这外貌来看,这邪祟就比人还像个人。
青衫邪祟就这么站在水柱顶端,“啪”地一下打开折扇之后,他还若有其事地跟城头上的周絮行了一礼,微笑颔首道:“小生这厢有礼了。”
周絮并未理会,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刚刚升起的第二道水柱。
彼时,那水柱上边所站着的,赫然是一个身穿青铜甲胄,手持砍马大刀的中年男子。
他身材高大无比,满脸虬髯,怒目圆睁。
只可惜,并没有一头合适的马匹,如若不然,他就端是一位马上将军。
出水之后,他挥舞大刀,指向墙头,骂道:“兀那女子,娘娘亲征,还不速速开门投降。”
周絮闻言,依旧面无表情。
她只是觉得很难搞,因为不管是那青衫少年,还是眼前的这甲胄大汉。
都是像人远胜于像鬼。
这种情况无不在说明,这俩甲级邪祟难对付,怕是很难对付……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那最后一处地方,河水依旧冒腾翻涌。
许是最后一头甲级邪祟没有出来,这俩鬼东西也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方节和白珺也都被那些个甲级邪祟牵制,腾不出手。
周絮只能自己拿捏着禁制。
如此又过了片刻功夫,最后一处沸腾翻滚的水面终于有了动静,并没有水柱升起,只是原本沸腾的水面倏忽静止,然后从中走出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
如此一来,最后三头甲级邪祟彻底现身。
周絮的目光也就落在了最后的那白发老者身上,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而在他出现的那一刻。
原本站在水柱之上,身居半空的那两头邪祟,也都立马自降身形。
来到水面,立在他身后。
毫无疑问,最后出现的这头……实力才是最强的。
只是周絮却依旧有些疑惑,因为她发现,最后这头邪祟出现之后,所看的人竟然不是她。
这邪祟出现后,所看着的,竟然是端坐城头,双目紧闭的……方节。
他俩认识?
周絮心中下意识地生出了这个想法,下一瞬,那个老人说话了,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佝偻着身子,笑呵呵地说道:“世人皆唤我为……邱庙祝。”
声音不大,就像是平常交谈叙述似的。
可这平淡的声音却是很顺畅的传到了方节的耳中,正全身心的和三头甲级邪祟搏杀的他,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下意识地分出一缕心神,睁开双眼。
旋即,他便看到了……自己。
或者说,是曾经的自己。
是他还在当庙祝时候的自己,当时这摇影河边有一河母庙,他就混在里边当庙祝。
他化妆易容出来的,就是眼前的这副面容。
白发老者,身形佝偻,拄着拐杖,当时他还特意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邱丰。
当时手巫城的百姓,皆是唤他邱庙祝。
他当时也就是借着这副面容,挑动了城里百姓,从而引发了河母复苏这一系列事情。
可现在,他竟然在一个邪祟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许是看到方节睁开了双眼,这白发邱丰笑呵呵地往前踏出一步,他身上黑光闪过。
原本白发苍苍的他,竟然也化作了一个年轻男子。
而且观其面容,竟是和坐在城头的方节……一模一样!
“这……”
如此一来,连方节都忍不住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周絮也是差不多的神色,她目光在那邪祟和方节之间来回徘徊,她能看出,江面上的那个邪祟,并非是什么“易容鬼”或是“幻象鬼”之类的存在。
他没有动用灵异,他就是实打实地,他的模样就是和方节一模一样。
“想当初,河母娘娘可是多相信咱,可你呢……我的邱庙祝,你竟然背叛河母娘娘。”
邪祟方节说着自顾摇头,啧啧了几声,好像很是惋惜。
站在城头上的方节看了几眼,忽然笑了,“看来河母娘娘对我可是真感情,我都那样在她头顶拉屎拉尿了,她竟然还对我念念不忘。”
“看来你是真的铁了心的找死了。”
邪祟方节听到这话,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方节见状重新坐回城头,嗤笑道:“放心,等我解决完了那几头恶心的玩意后,自然会来找你的。”
“就你也配模仿我?什么垃圾玩意。”
方节大大方方,很是不屑一顾,旋即说完之后,也是再度闭上了双眼。
因为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发现,留在领域里边和那三头甲级邪祟缠斗的斜阳鬼,就快被打死了。
这个时候要是被打死,要想重新凝聚出来,怎么也要一盏茶的时间。
真要如此,放出了那三头甲级邪祟,再和这三头甲级邪祟汇聚到一处。
破城恐怕就很轻易了。
“好好好,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有骨气下去。”邪祟方节说完,终于收回目光,转而认真打量起了这俗世禁制。
只是几眼,他就说道:“魏国丧葬官的底子,再加上楚国冬春官的皮,杂糅成了这禁制……啧啧啧,若不是我恰巧懂那么一点点的俗世禁制,还真要被你这唬过去了。”
“只是可惜啊,用的秽物和俗器都太差了,画虎不成反类犬,若是贸然闯进去恐怕还真得废些周章。”
这邪祟方节越说,周絮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周絮布下的这禁制,的确是用的她从中九流世界带下来的底子。
可眼前这邪祟竟然都能看懂,而且还能说出来历,那势必说明,他的灵性保存的很高。
以至于都能记清中九流世界的点点滴滴了。
“要想破你这禁制,很难,也很简单……就是不知道你这禁制,能扛得住我几棍?”
“你是哪国的?”周絮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邪祟方节轻笑道:“放心,不是你们魏国的。”
“怎么?这还藏头露尾的不敢承认?”
“行了,激将法就免了,告诉你也无妨,我来自……秦国。”邪祟方节说着招了招手,那青衫少年郎模样的邪祟就来到了他身边。
“这是我的书童。”
说完他又看向那甲胄大汉,道:“那是我的侍卫。”
“如何?这下认得我是谁了吧?”
邪祟方节大笑道。
周絮脸色愈发难看,她当年还在中九流世界的时候,自是听说过几句话。
“青衫少年当做陪,青铜甲胄擂鼓锤。”
“若问远来客是谁,嘿,兜兜转转梦一回,原是那厌胜官家的谁谁谁。”
这句话说的就是当时那厌胜官家的二公子,也是中九流世界当中,一个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
但是没办法啊,秦国势大。
而这人又是秦国厌胜官的子嗣,所以……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只是让周絮没想到的是,这人尽然也转生到了下九流世界。
哦不,他这种情况都不能算是转生偷渡,他这就是单纯的死亡,尸首飘到下九流世界,成了邪祟。
然后兴许是他那个厌胜官的老爹还在他死后使了使劲,让他纵使来到下九流世界了,都能成为甲级邪祟。
甚至还能拥有意识。
“行了,要是放在中九流世界,你这样的玩意,都入不了本公子的眼。”
邪祟方节讥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左肩,“来来来,今天咱本公子心情好,就让你开开眼。”
言罢,那个青衫少年郎已是嬉笑着走入了他的体内。
“还有俺!”
那个甲胄大汉畅笑一声,也是紧跟其后地走入了他的体内。
如此一来,三头甲级邪祟竟然合二为一,而此刻,在周絮眼中,这邪祟方节身上的鬼气……已然滔天。
望气术之下,一道粗大无比的血色光柱,直冲云霄。
“完了。”
周絮心中只是冒出这句话,她原以为她的这俗世禁制都能撑到河母出现的,但现在看来……只能仅限于此了。
可她心中真正惊慌的,却是那河母的身份。
连这秦国厌胜官的二公子都只配当属下,而且看其模样,还是心甘情愿的当属下。
那么这中九流世界飘过来的河母娘娘,到底得是何等身份?
只是这么刹那功夫,邪祟方节就已然动手了。
他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根乌黑的细针,双手揉搓几下,这细针就变成了大铁棍。
他双手握住,身形瞬间消失,再度出现时,已是到了周絮面前的虚空。
他重重一棍敲出,眼神冷笑。
“来来来,吃你好哥哥一棒!”
言罢,周絮布下的这俗世禁制就好似镜面一般,寸寸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