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昂热和学生们开会往前倒退回前一天的夜晚，瓢泼大雨打在蛇岐八家神社的屋顶，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几乎连成了一条水线。源稚生没有来得及换穿和服，他从悍马车上下来后就急匆匆踏上通往神社的阶梯。樱快步追在他的身后，将一把黑伞举在他的头顶。

“不必为我打伞，如果要挡雨，为你自己挡就好。”源稚生在阶梯半途的被烧焦的鸟居前回过头，看着从下车后就一路小跑着追着他，以致于自己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的樱。

“少主如果穿着一身湿衣去见各位家主，未免不太礼貌。”樱固执地将伞举在源稚生头顶。

“这种时候还会有人在意礼不礼貌的问题吗？”源稚生叹了口气，没再劝固执的女孩，只是放慢了些脚步。

他们很快走完了长长的阶梯，步入神社大门。

确实如源稚生所言，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礼不礼貌的问题了。神社里闹哄哄的，不断有声音穿过雨帘传入源稚生的耳朵里。

“那是家族的最高机密，究竟是谁能将它泄露出去。”

“是猛鬼众的人，他们和我们一样知道这些隐秘。”

“别傻了，就算是你，也不够资格看那些壁画，猛鬼众怎么会看到？”

即使是自矜身份的家族高层，即使是在供奉祖先灵位的神社里，遇到真正的大事的时候，也会慌乱成这样啊。源稚生心里一边想，一边拖去了皮鞋，拉开了本殿的纸门。

本殿地上铺着榻榻米，内壁一圈是精心巧绘，笔墨淋漓的浮世绘，画着一场妖魔神鬼之战。几十名身着黑纹付羽织的男子和身着黑留袖的女子跪坐在本殿内，而被他们围绕在殿中心的是八张小桌。

小桌上摆着不同的长刀，长刀的刀柄上都用黄金描绘着不同的家纹，分别是橘家的十六瓣菊、上杉家的竹与雀、犬山家的赤鬼、风魔家的蜘蛛、龙马家的马头、樱井家的凤凰和宫本家的夜叉。

听到源稚生进来的声音，坐在绘十六瓣菊的长刀桌后的银发老人睁开了眼睛，整个本殿里原本在七嘴八舌讨论的人在他睁眼的瞬间都闭上了嘴。

“稚生，来了就快坐吧，大家都在等你。”现任蛇岐八家大家长，橘家家主橘政宗看向了源稚生。

“绘梨衣今天身体不适，上杉家的票还是和往常一样由我代投。”源稚生走到了空着的源家座位前，将随身携带的，代表源家的绘着龙胆纹的蜘蛛切放到了自己桌上的刀架上。

橘政宗点头，随后看向殿里的所有人，“就算是来之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经过刚刚一番讨论应该也明白是出什么事了，我就不多浪费时间介绍了，就简要的说吧，有人将家族机密的本生画公布到了网上，家族身为白王血裔的秘密恐怕已经暴露了。”

“比起追究发帖人的身份，现在是否更应该先让辉夜姬攻下那個网站，删去帖子，控制影响。”龙马家家主龙马弦一郎问。

“我在看到帖子时就已经让辉夜姬行动了，但猎人网站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服务器，它像幽灵一样游走在网络世界里，即使是卡塞尔学院的诺玛也无法攻克这个网站，诺玛做不到，辉夜姬自然也做不到。”源稚生摇了摇头。

“现在再去删帖有什么用呢，对于看不懂的人来说，家族的这几副壁画远不及那张龙骨照片更有震撼力。而对于看得懂的人来说，家族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或许早就不是秘密了。”犬山家家主看向窗外屋檐上不断落下的成线的雨珠。

一瞬间，殿内寂静如死，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窗外雷光闪过，雷声大作，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在雷声后，橘政宗轻声问：“犬山君所说的他们，是指昂热先生为首的秘党吗？”

“是。昂热是最了解龙类，也是最了解蛇岐八家的人，在您还未当上家主前，他才是蛇岐八家真正的太上皇。”犬山家主垂眸看着自己面前桌上的长刀。

“犬山贺！”风魔家家主风魔小太郎脸色一变，怒呼犬山家主的全名。

橘政宗举起手示意风魔小太郎不必激动，他看着无动于衷的犬山贺，随后又环视一圈殿内所有的人，“无妨，犬山君说的是实话。我这个大家长比起希尔伯特·让·昂热来说确实远远不足，那是曾经以一己之力征服了整个蛇岐八家的人，而我现在连让各位家主完全认同我都做不到。”

“我等誓死追随大家长！”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论内心到底服不服，表面功夫来讲，日本人总是做得最好。

“我个人对于各位对我评价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比起流着皇血的‘皇’来说，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若非上三家衰落，像我这样的人在以前甚至连进内殿参加会议都不配。

但不论你们对我有什么评价，我都希望各位记住，日本自古以来就是蛇岐八家的日本，我们不欠秘党什么，我们的事也好，神的事也罢，都不该让秘党介入。”橘政宗沉声说。

“大家长，我想你并不了解希尔伯特·让·昂热。”犬山贺并没有如台下其他年轻人一样被橘政宗激昂的话语感染，依旧平静地说。

“犬山君有何见解？”橘政宗问。

“有些人绝非你不让他介入，他就会乖乖坐着等你安排的人。昂热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恰恰相反，大多数时候，他是那个要其他人适应他出格举动的人。”犬山贺从黑纹付羽织的内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短信，让身边的侍从将手机递给橘政宗，“就在开会前，昂热给我发来了短信。”

橘政宗接过手机看了一眼，“阿贺，我即将派出几位优秀的年轻人，和我已经到达了日本的学生林枫一起，在日本执行一些任务，希望你和蛇岐八家能给予年轻人们一些帮助。”

“他们要执行什么任务？”风魔家主皱紧眉头。

“能让希尔伯特·让·昂热亲自给我发短信的任务，除了下潜日本海沟探寻那艘载着胚胎的苏联舰艇，还会有什么呢？”犬山贺轻声说。

“这样他们势必会发现神葬所！昂热已经知道我们是白王血裔了，一旦再让他发现神葬所，神的秘密他恐怕都能推导出来。”樱井七海美目圆瞪。

“那莪们要和昂热决裂吗？”犬山贺终于将目光从他的刀上挪开了，他看向刚刚说话的樱井七海，将自己刚刚的话换了一个表述方式，“或者说，蛇岐八家要和秘党开战吗？在我们于几年前彻底失去了神葬所的心跳信号，对神的动向一无所知的现在，去与秘党开战？”

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犬山贺的话戳中了所有人的死穴。蛇岐八家在几年前就查探不到日本海沟之下的神葬所的心跳了，他们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神已经将那个龙类胚胎吸食消化掉，重新复苏了，还是那个龙类胚胎挣脱了高天原的束缚，离开了神葬所。

在神的去向不明，内有猛鬼众这个强敌的情况下，再去招惹秘党，对于蛇岐八家的处境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昂热给你发来这条短信，就是拿准了我们不敢，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啊···”橘政宗长长地叹了口气，收拢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握紧。

“大家长，那我们难道要——”龙马弦一郎的话顿住了，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蛇岐八家是否要继续牺牲自己的尊严，去听从秘党的指示？

“稚生，你是下一任的大家长，也曾是昂热的学生，所有家主中除了犬山家主，应该就属你了解昂热。你来说说你的意见吧。”

一直低着头思考的源稚生坐直了身体，“既然昂热校长并没有向犬山家主追问我们身为白王血裔的事，而只是要我们为他下潜海沟的学生提供帮助，那我们为何不在这件事上与秘党达成合作呢？

我们不是也可以借此机会，确定神葬所的情况，甚至杀死或许还在神葬所的神吗？至于神的秘密，若是能杀死神，那么神的秘密对我们来说也就不再重要了。”

橘政宗沉思良久，“既然如此，究竟是否要在探寻神葬所一事上和秘党暂时合作，大家来投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