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王府邸。
作为一位皇子的住所,这座府邸规模自然不小,紧靠皇宫,高门大院,门口两尊石狮气势威武。
但,路过的百姓都知道,这栋府邸的主人并不得势。
毕竟这可是皇子府邸啊,一周都没几人登门拜访,确实太过冷清了。
寅时与卯时的交接点,鸡公准时打鸣。
晨霜凝结,时不时会有一两颗水珠从荷叶上滑落,落入池中发出“叮咚”声响。
府邸内院,
芈悦国二皇子张志诚已经穿戴整齐,不是起得早,而是一夜未睡,这会他坐在池边凉亭,望着庭外荷花发呆。
即便已经与那位名叫易宁的男子分开多时,但张志诚脑海中,仍然回荡着与对方在城墙上的谈话。
张兄有兴趣当皇帝吗?
身为二皇子的他从小见多识广,但张志诚这会回想起这句说得轻描淡写的话,依旧心弦紧张。
“这话能随便说吗?”
张志诚手撑着脑袋,嘴上忍不住吐槽,也就这易兄不知道自己皇子身份,不然估计都得被吓死。
想到这,他又给了自己一巴掌:“张志诚啊,张志诚,下次不能与陌生人谈论这种事了,害人害己!”
“噗通。”
张志诚向池中扔入一块鱼饲,看着锦鲤们争相夺食,他又喃喃:“饲料与鱼儿尚且如此,更别说皇位与皇子了,我那些哥哥弟弟哪个是省油的灯。”
说完这话,这位二皇子殿下再度陷入沉默,只是看着池中鱼儿发呆。
他想要以大毅力压制住心中情绪,可这些情绪如雨后春笋,怎么也压也压制不住。
皇帝?他张志诚作为芈悦的二皇子,当然想当。
可,这是想当就能当的吗?
年幼之时意气风发,他还与哥哥弟弟们抢过太子位,但结果是如同长父的老师被刺杀,身边奴仆接连惨死,除了血与泪,他什么都没得到。
张志诚还记得当时自己带着满腔委屈,跑去面见父皇,得到的不是父皇的安慰,而是其严厉训责,以及失望的眼神。
自己跪在地上与父皇的眸子对视的那一刻,张志诚就知道,自己长大了。
他还知道,父皇心中二皇子永远不可能再是皇位的继承人。
毕竟自己没有大哥长子的名分,没有朝中重臣的鼎力支持,亦没有三弟的左右逢源,能说会道。
总之,
那日从皇宫出来,张志诚就彻底放下一切,他在心中挖了个深坑,然后将当皇帝的想法彻底埋入这個深坑。
从此这位二皇子殿下便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云游芈悦各地,看遍风土人情,行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再也不过问朝廷事宜。
张志诚身边原本支持他的势力,也与他渐行渐远,好处就是自己再也没受到过莫名其妙的刺杀,夜晚睡觉能睡得安稳。
毕竟,谁会针对一个身份尊贵,又没有威胁的咸鱼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流逝,张志诚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儿时的梦想永远都只能在梦乡,这个想法永远都不会有重见天日那天。
直至昨晚,与易兄于城墙上高天阔论,对方身上有种让张志诚非常舒服的气质。
让他不自觉就把心中想法全盘托出,包括被自己掩埋多年的梦想。
“这是为何?兴许是志同道合之辈吧。”张志诚想到这笑了笑。
心事如同酒坛藏于地底,再挖出时已成陈年美酒。
当泥封被打开后,酒香便涌上心头,占据心尖,一发不可收拾。
但自己如今一没兵权、二没高官支持,三不得父皇喜爱。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清楚自身性格并不适合当皇帝,为皇者当杀伐果断,而自己除了爱民还会有什么?
说好听点是他张志诚善良,说难听就是不够城府,不够果断,这般性格如何能震慑百官?
念及至此,张志诚摇摇头,最后一次回味与易兄的交谈。
“张兄,有没兴趣当皇帝?”
“张兄如何看待这场灾害?”
“大皇子易怒,三皇子是枭雄却非仁君,张兄以为然?”
“仁心在我看来就是目前最适合芈悦国的皇心,张兄就很适合。”
“哈哈哈,我易某可没乱说,今天相谈甚欢就此别过,我们明日再见。”
相谈甚欢?
也的确是相谈甚欢,那本殿下就不告发你口出狂言之罪了。
张志诚一边想着一边勾起嘴角,他在脑补那与自己性子相投,却口无遮拦的易兄如果知道自己身份后的反应。
对方是瞪大眼睛,然后跌坐在地上,还是赶紧道歉再快速跑路呢?
“夫君,你都坐一晚了,快来沐浴更衣,今天是拜访父皇的日子。”
有位雍荣闲雅的妇人小步走来,她怀中还抱着一件上朝用的金色朝服。
“好的,夫人。”张志诚看向夫人嘴角带笑。
这是他的青梅竹马,是这个姑娘陪自己走过低谷,哪怕有生命危险也不肯离去,也正是因为她,张志诚身为皇子也并未纳妾。
此时妇人已经走到亭中,张志诚忍不住感叹:“夫人今日又美艳几分。”
“贫嘴。”夫人抿着嘴笑骂一句,而后拍拍夫君肩膀,“起身。”
张志诚站起身来,妇人将九蟒黄袍为其穿上,随着这件华贵的衣袍穿在身上,他之前微笑的嘴角渐渐消失。
一同消失的,还有之前打开嗅了一晚上的美酒。
如今张志诚要将这坛美酒重新掩埋到心底,也不知下次揭开是多久。
“也许是弥留之际吧。”
“夫君说什么?”
“没什么,夫人我是不是胖了,这身朝服穿着有些紧了。”
“是吗?我看看。”
妇人将头靠向张志诚胸前,目光专注,观察衣物大小是否合身。
然后,张志诚一使劲,直接将其拥入怀中,引得妇人大骂“坏人”。
一时间,凉亭内笑声连连。
......
卯时。
晨光穿破晨雾,天空不再是一片漆黑,阳光射入宣和殿外的高阶之上,将上方大殿衬托得更加雄伟庄严。
张志诚衣冠楚楚,仰望宣和殿后,提起衣袍登高而上。
这方天下,王朝正殿皆是一百八十八阶,不管大国小国,就算是大晋亦是如此,因为这个数字象征着诸子百家,一百八十八家。
而这一百八十八梯,张志诚已经不记得走了多少次,即便是他不再过问朝事,但每周向父皇请安必须得做。
张志诚一步步登阶,途中会遇到其他朝臣,每当此时,官员们都是恭敬作揖,向他问好,再加快步伐,与他拉开距离。
他看着这些官员们提着官服小跑离去,再追上其他身穿九蟒袍的皇子,张志诚将一切看在眼里,习以为常。
这就是朝政,即便是个简单的登梯,依旧充斥着各种心机算计。
突然,身后开始泛起嘈杂声。
张志诚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自己那两位最得势的大哥、三弟到了。
只是走着走着,他却发现今天气氛有些不对,张志诚并没有听到往常那些溜须拍马之言。
传入他耳中的,却是官员们的嘘寒问暖。
“三皇子殿下,您昨夜突然离去,是有什么急事吗?可需下官帮忙?”
“大皇子殿下,昨日您那不小心之言,左仆射已经帮您摆平了,言语不会流入世井之中,就是不知陛下那边...”
张志诚越听越糊涂,转身回头向着阶梯之下看去,入目的画面让他的大眼瞪得更大。
只见自己形同水火的两个兄弟,这会居然并肩而行,在他们身后是小心翼翼跟着的文武百官。
此时两人互相低头,小声说着什么,似乎有什么秘密只有他俩知道。
张志诚还从官员口中依稀还听到“白袍”“男子”等字眼,看了一会后,人群逐渐离近。
他不想等会一一招呼,便转过身去,继续登高。
至于两位兄弟为何这般,他们又在谈什么,张志诚并不关心。
反正肯定是与皇位、权利相关的事情,这些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半盏茶后,距离卯时朝会还有一小会。
张志诚如往常那般站在右列,低头看着地板陷入自我沉思。
身后有一大片脚步声,由远而近,他便知道身后那群官员与自家兄弟进殿了。
至于父皇,哪次不是晚来,有时候还会不来,而下一刻大哥和三弟就会站到自己前方,整个朝会自己只能看到他俩背影。
张志诚已经在脑袋中将本次朝会种种,全部脑补而出。
百官开始站位,比如自己左手边就站着左右仆射,他们身后又是各部尚书,与往常一样。
但,为什么自己身前的两人还未到来?
张志诚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身后官员们都已站好,但大哥与三弟却不像平时那般,以舍我其谁的气势争夺前排。
反而是犹犹豫豫,特别是大哥,一脸紧张,细心的张志诚发现对方拳头都已经握紧,显然心中非常不安。
因为张志诚早就无心皇位,也就没有再培养暗谍之类的人员,所以对于金阳城的信息,他并不是太过清楚。
怎么回事?昨天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