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半边街。
这处地理位置尴尬的街巷,今日却是人满为患。
原本清冷的铺面屋檐也都挂起红灯笼,就连没租出去的铺子也不例外,一幅喜气洋洋之景。
人群擦肩接踵而至,他们脸上堆着笑容,向着一间新开业的铺子行去。
百姓的笑容发自肺腑,谁叫这铺子是那武功高强的易大侠所开,而且漕督大人还说,来捧场的都有二十文钱。
又能拉近与大侠的关系,又能赚到钱,大伙想不笑都难。
亲朋好友就这么带着好心情,三三两两谈着不知道哪听来的武林故事,走入人群最多之处。
街道中间位置,
刘漕督没有穿官袍,而是一身红色便服非常喜庆。
他站在店铺大门右侧,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大人物,今日每逢前来捧场献上祝词的百姓,都会点头微笑,宛如一位和善的富家翁。
与他成鲜明对比的,是大门左侧的矮小老者。
赵衫客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时不时拱手抱拳,僵硬地宛如没了灵魂。
这幅被迫营业的模样,还真不是易宁的功劳,老人全是看在童钱的面子上才来的。
不过他这冷冰冰的模样,百姓们还不觉奇怪,反而认为理该如此,更有离谱之人,拿着以前在赵衫客那买的锅铲,大喊崇拜之言。
每每这时,老人都觉得他就该在后院呆着。
但更多的人,目光还是聚集在商铺中间位子,那里搭了把梯子,一个白袍男子手里举着块牌匾,正在调整角度。
“拿笔来!”
易宁总算将牌匾装正,然后手臂下伸。
扶着楼梯的童钱,赶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毛笔,易宁接过后,在匾额上写出早就想好的名字。
[南山医馆]。
这名字一是取自寿比南山之意。
二是表示自己来自北方,一路南下,易宁在提醒自己勿忘起点,勿忘初心。
从梯子上跳下,他又来到左右两根大门圆柱,笔走龙蛇,书写上下两联。
上联:如良药可医愚,一馆春风能醒世。
下联:是我师而解惑,百家真义更修身。
“噼里啪啦——”
随着易宁写完最后一个字,街道两侧响起爆竹声,将现场气氛推到最热烈之处。
围观群众也开始鼓掌欢呼,易宁带着童钱向众人抱拳,而后开始介绍医馆为何。
只是,随着他洋洋洒洒说出一大堆能治疗的病情后,现场却是安静下来。
风寒束是啥,风热束是啥,湿气是啥,肝肾亏虚又是啥......
总之他们听得一個头两个大,百姓们互相对视,要是平时场合,他们肯定转身就走了。
但这拿了漕督的钱,铺面又是易大侠所开,众人只得站在原地,憋住心中疑惑,然后露出假笑。
易宁早就预料到这般情况,光凭三言两语如何解释的清,于是让童钱去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抄,向百姓们一一发放。
纸抄上记载着各种病症的外在表现情况,并附上治疗价格,这些价格大都是意思意思,两文,三文并不算多。
毕竟人心很奇怪,如果易宁写着直接免费,反而会导致没人关顾。
于是,
南山医馆就这么在来安城中入驻,易宁也迎来新的生活。
亭午的黑蛋放在后院角落,接受风吹雨淋,后院其他区域,则属于童钱与赵衫客,这是他们练剑之所。
而前边铺子就属于易宁,他坐在一张崭新的太师椅上,守着柜台,身后是一排药箱,里面装着各种中药。
只是这次,医馆门口少了一只吊着迎客木牌,摇头晃脑的大水牛。
时间流逝,半边街又重新恢复它的冷清。
一眨眼,半旬过去。
医馆人气还在,只是这些人气不是来看病的客人,而是城中向往江湖的小孩,以及从其他城市过来,想要拜师的江湖中人。
没有生意,易宁没事就喜欢同小孩子们讲些奇人异事,毕竟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比说书人讲的还要栩栩如生。
次数一多,他倒是成了娃娃兵的老大,现在城中孩子做完家务,就会踩着草鞋兴高采烈来到易宁这集合,等待新的神仙故事。
至于那些江湖中人,易宁自然是说着全是江湖传言,然后一一婉拒。
遇到胡搅蛮缠之辈,就让童钱出来,让徒弟收起全身武夫精气,以凡间剑术与之过过招,也算锻炼下实战技巧。
多挨几次疼后,也就打消了他们拜师的念头。
这些时日,有一点倒是出乎易宁意料。
那就是陈妙居然还真带着美酒仙酿登门拜访,对方抱着善意而来,易宁自然欢迎。
那天最兴奋的却是赵衫客这个老人。
一开始易宁和陈妙都已落座,叫赵衫客吃饭他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嘴巴念叨着打扰童钱练剑了。
可当他吃上一口桌上美食,喝上一口美酒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老人爱喝酒,又没酒力,几下就喝的面色通红,性子也放开了,全场都是他在那讲着江湖趣闻,说着仙人不过尔尔等话。
却忘记身前坐着的人,除了他都是仙人。
最后陈妙离去,又是赵衫客一直相送:“陈姑娘慢走,记得下次再来啊。”
待对方走后,这位化龙国老剑神才趴在桌上,一口一个安平,哭得泣不成声。
而易宁从始至终都是面带微笑,独自举着一杯美酒,望着天上明月,陪老人坐到天明。
风清海平明月夜,一壶清酒。
谁羡白鹤,人在世间便是仙。
......
来安城作为一港口商YC市,自古不缺豪商富甲,故此高堂大院也不少。
如果说刘漕督是来安城最有权势的人,那么坐落在官府旁的阮家,便是一等一的有钱人。
阮家老爷早年忙着事业,中年才得子一人,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光为自家孩子想名字,就想了足足百日,最后取名阮精山。
对外说是,希望孩子有阳刚之气,精神矍铄如山岳。
阮精山便在人人羡慕的目光中,步入及冠之年,只是随着他的长大,其脾气就越来越怪,让府中下人害怕的很,城中百姓也将他与纨绔挂钩。
“阮公子又在发火了。”
“也不知老爷为何这般娇惯于他。”
阮府府中小道上,两名丫鬟小声讨论,看了眼豪宅后,快步走开,生怕祸及池鱼。
这个豪宅是府上阮老爷居住的地方,敢在里面闹事的,也就只有阮精山了。
“狗屁阳刚之气,狗屁精神矍铄如山岳!”
阮精山一边骂,一边将桌上的茶杯甩出,茶杯重重砸在地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碎裂声,而是在砖石上反弹两下,晃晃悠悠。
“???”阮精山愣住,然后看着对面端坐的父亲骂骂咧咧,“这又是什么烂玩意?”
阮老爷抚摸着花白的胡须,很是得意:“别国购入的树胶茶杯,防摔。”
“???”阮精山呆若木鸡,然后指着得意洋洋的父亲,手指都在颤抖。
“匹夫!”
“砰!”
怒骂声和摔门声接连响起。
“哎。”房屋中只剩阮老爷发出一声哀叹,然后默默起身捡起茶杯,“平时香火没少烧啊,怎么这病还是让山儿遗传了。”
来安城街道。
这会正是午时吃饭时分,可阮精山却没一点心情吃饭。
他走在街道中,有一对夫妇从他身边路过,认出阮精山身份后,汉子赶忙拉着自家娘子远离这个出名纨绔。
阮精山将一切看在眼里,面色冰冷,握紧拳头。
他握紧拳头的原因,不是恨对方的态度,而是恨自己,而是羡慕那个汉子。
是的,羡慕。
阮家有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他和他父亲知道。
那就是,他和自己父亲传宗接代的家伙不抵用,哪怕是闻名化龙国的花魁,哪怕是邪教的媚娘,阮精山都试过。
就算对方带着诱人的香气,像条蟒蛇一般,缠绕在身上,小精山依旧像海中的水藻,软趴趴的。
“姑娘抱歉,今天本公子不在状态。”这是阮精山最后的倔强。
最后换来的,就是花魁假意安慰:“没关系,软软的也挺可爱。”
最可恨的,还是那个邪教媚娘。
那晚那个媚娘一直憋笑,最后笑得花枝招展。
那一次阮精山真的怒了,男人最后的尊严让他询问媚娘:“说实话,你觉得我怎么样?”
媚娘想了下说出两个字:“一般。”
这两个字,宛如两根利箭射入他的心脏,阮精山宁愿对方骂他,也不愿听到这般瞧不起的安慰之言。
每每想起这些,他都觉得怒火中烧,偏偏这种事还没法和别人倾述,只能向自家老爹发泄。
“可恶!可恶!”
阮精山又是忍不住咆哮出声,将一颗石子扔入汹涌的大海中。
石子打在海面上连一点浪花都没溅起。
这一刻这个正直壮年的富家公子,宁愿用拥有的一切去换取正常男人该有的权利,他宁愿自己是个贫苦人家,但是功能齐全。
阮精山想跳入海中,一了百了,却又不敢,最后只能如以前那般,向命运低头。
“我这病,谁可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