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安皇宫门口。

易宁站在前方，周武、仲博落后半个身位，他们齐齐眺望汴安主街，那边有个黑色棺椁缓缓而来。

“看着这场景，我真的很欣慰。”

周武脸上威严消失不见，或许是因为眼前一幕，或许是在尊上面前，他从来就是個晚辈。

仲博扶须而笑：“老夫甚至在想，要是我死了百姓会不会这般动容。”

“仲老国师，你可别有这想法啊。”周武也是笑着阻止。

两人随意聊着，而易宁全程都没讲话，他只是注视主街，物是人非之感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格外强烈。

这几日易宁哪都没去，就只是喝酒，陪文尧臣。

两人来到年轻时到过的凉亭，也学着以前爬上亭子顶部，坐在上面对月饮酒。

一番攀爬，几乎将文尧臣累的半死，要不是知道陪同之人是尊上，否则负责保护国师的护卫怕是要吓死。

酒还是以前那个酒，月也是以前那轮月，但人已经不是少年。

易宁这么多年经历了很多，文尧臣又何曾少了。

老人还想说些年少时意气风发的言语，但如今食尽愁滋味，话到嘴边最终欲说还休。

最终也就只剩喝酒，话题聊着聊着，长满老人斑的文尧臣又将之引到大乾国事上了。

操劳一生的他，心中装着的只有大乾，只有百姓，甚至都未娶妻生子。

易宁问他为何不留个后人，文尧臣摇摇头说怕，怕自家孩子是个纨绔，犯了错后自己舍不得惩罚。

至于娶妻，亦是如此。

他的身份太高，高到已经不是一人之下的地步。

他说，他这种身份的人，不适合有家族有后代，这对大乾百姓有利无害。

易宁哑然，不过文尧臣又喝着酒，话题一转说起他收的几个徒弟。

大徒弟多么博学多才，二徒弟多么爱民如子，三徒弟又如何如何，嘴中全是骄傲。

易宁也就说起了童钱，说起了伏历。

文尧臣听后大骂易宁不对，让童钱受苦，没给到伏历应有的保护。

总之就是这个师父不称职。

这天底下，如今没有几个人敢给易宁提意见，所以易宁是很开心的，非常开心。

之后两人又聊起老人做过的诗词，易宁说他家乡有人写过同样的诗。

文尧臣不信，问易宁家乡在哪里。

易宁指着天空中的星辰。

他说，漫天星辰都是我的家乡。

这一顿酒喝到后面，两人都醉了，在温柔的夜风中，就这么睡在凉亭上方，直至第二天才醒。

醒来后，他们又喝，接着又醉，又喝。

第三顿酒后，文尧臣的身子扛不住了，大笑一声后倒在酒桌上，溅起酒花无数。

想着对方当时豪迈的模样，易宁嘴角微微扬起。

这几十年，文尧臣身上背了太多事情，肉身最后时刻放肆一下也好。

因为，以神的身份，他还要继续忙更久更久。

“之前百姓调查里的官员选了几个？”

收回思绪，易宁终于开口询问，这时主街上代表文尧臣尸身的棺椁，也跟着近了。

周武回答：“回禀尊上，我与国师一共在名单里选了三位官员，都是寿命不多且廉洁爱民之辈。”

“让他们做好准备吧。”

“好！”

周武点头，然后将手轻轻抬起，远处的太监见状，立马转身向着宫内跑去。

也是这时，主街上整齐的脚步声已然临近。

开路的官员以文武为分，向着皇宫门前广场的两侧站去。

十八名身材挺拔的将士抬着棺椁，神色肃穆走来。

在他们身后，是紧紧跟来的百姓，黑压压一片，全城的百姓都来了，将宽大的汴安主街挤得密不透风，人们从主街头挤到街尾。

“参见尊上，尊上与天同寿。”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右两侧的官员率先开口，声音洪亮。

然后就是最前方抬棺将士，他们单膝跪地，胸膛挺得笔直，因为他们抬着的是大乾的国师。

抬棺的将士们脸庞涨得通红，这种荣誉身份，哪怕再多丰功伟绩都不换。

那站在最前列的就是传说中的尊上！

比画像上还要来得英姿飒爽，又让人亲切，这种人物不愧是自家尊上！

骄傲与自豪刻在将士们脸上，这一幕也永远刻在他们心中。

所以他们呐喊，撕破嗓子的呐喊，比官员们声音更大。

“参见尊上，尊上与天同寿。”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之后的参见之声此起彼伏，那是后边百姓发出的。

数十万百姓同时吼着参见，易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一刻他从大乾百姓身上看到了信仰，看到了灵魂。

信仰不是信仰他这个尊上，而是信仰百姓自己的生活。

灵魂则是对着生活充满向往，而产生的积极一面。

这种精气神，是许许多多国家身上看不到的。

易宁只在大晋百姓身上看到过，但那些百姓眼中的是骄傲。

而大乾百姓眼中的，是自强不息，是顽强拼搏。

两种精气神代表两国百姓对生活不同的态度，但都很好。

“杀牲吊祭，供三牢！”

仲博出列，这场葬礼，由他来当吊丧主导。

所谓太牢就是牛、羊、猪三种肉食，吊祭之物早就准备妥当，有士兵抬着畜牧跑来，围着棺椁转动。

用牛、羊、猪的血，在棺椁周围画着圆圈，寓意祭天开路。

铎、箫、钟、鼓吹奏合鸣，仲博诵读祷词。

之后的流程就一切从简，这是文尧臣的要求。

即便如此也一直忙活到子时，但在场所有人，哪怕是娃娃也没喊累，只是安静趴在爹娘怀中进入梦乡。

直至最后，月亮高悬，时间来到一天阴气最重之时。

“下葬！”

仲博合拢祷书，呐喊出声。

皇宫内金光乍现，腾奚恢复本身翻云而来，落入宫门广场，驮着黑色棺椁向着陵墓飞去。

“礼成！”

仲博再次喊道，然后对着全城百姓说道，“大家回去歇息吧。”

人潮开始涌动，但很快就停止了。

因为有聪明人发现没对，这些人在人群中吼道：“怎么没有为文国师追加谥号？”

这话一出，很快就引起其他人的附和：“是啊，怎么没有册封谥号环节啊。”

声音传到宫门前方，易宁与周武对视后，互相一笑。

仲博也是露出笑容，以大法力朗声说道。

“七日后，城外医山，尊上册封神祇，诸位百姓如若愿意可来观礼。”

......

......

七日后。

阳光温柔，风也温柔。

这三天时间，让整个大乾百姓兴奋又急促。

兴奋是那日文国师下葬时，仲博老国师说的话。

尊上封神？

神祇不是国家册封的吗?而且册封的神祇还必须与国运契合，最主要的是一国神祇之位就这么多。

不是说随便找个山头，就可以封个山神，要是这样所有国家都可以批量制造神祇战力了。

不过，既然国师亲口说了尊上封神，那肯定是有说法的。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更别说几亿臭皮匠了，不过片刻时间，就有人猜出，此次封神与以往的封神区别很大。

而后，几日接连传出谁谁官员死去。

有心人一番琢磨便发现端倪，所有死去的官员包括文国师在内，居然都是前边时间锦衣卫挨家挨户调查的名单里，口碑最好的几位。

于是，这个线索再与一开始大家推测的言论相结合，有些线索就随之而出。

调查名单是为了这次封神！？

这个猜想在百姓间悄然传出，官府也没出面辟谣，于是就越传越广，不过三日时间就传遍整个大乾。

这就导致百姓们的第二个心态，急促。

急促的是那些离着医山到远不近之人。

太远的，如童家村，朝阳府那些，七日肯定赶不到，想来也来不了，自然就不急。

至于近的就更不用急了，汴安居民已经搬着小马凳，早早在医山前等候。

就只有那些倒远不近，又想来观礼封神的，见识尊上风采的最着急。

急得有富家翁愿意出巨资，只求能有仙师带上一程。

而这也都是最近几日发生的部分现象，所有人想尽办法向着大乾最神圣的地方行去，

——医山。

作为大乾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又经过几十年的生养。

此时的医山上灵气滚滚，各种草药，灵药数不胜数。

无数人前来大乾，必来一趟医山石碑，测试心性天赋。

如果能入医山石碑法眼，发家致富都已不是目标，先不说山上无数灵草，大包小包都装不完。

就只说可入医山之人，都会被大乾相邀请，白吃白喝养着，要啥有啥。

所以如今大乾有句话叫，[来了汴安不去医山等于白来。]

因为常年前去医山的人群实在太多，医山下的空地已经被大乾官府铺成广场，再加上处于野外的原因，这里应该也是大乾占地最大的广场。

即便如此，这会医山下的广场也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而在医山山巅处，正有三人坐在石桌前，石桌上摆着一盘围棋。

仲博与易宁对弈，周武在旁边安静看着。

仲博一脸轻松，易宁皱眉苦思，周武则时不时扯下嘴角，他是真没想到，尊上的棋力居然如此......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