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内,黑熊混迹人流中。
摆摊卖货的人里有几名道士很是显眼,他慢慢到附近观察。
这三名道士也是粗布衣裳,额头扎一条五色彩线编织的头绳,头发散披从两侧垂下,又被头绳固定着。
而买卖的是木雕的桃符,桃符款式一致,宽三寸长六寸,雕刻郁垒、神荼;此外还有其他一些手工制作的木雕法器。
其中岁数最大的道士兼职卜卦,算卦的生意最好,足足六个人在排队。
来算命的人,多数穿着体面一些。
卦金也不低,起步就是十枚五铢钱,算的高兴一些,会买些祈福、辟邪的神兽木雕;也有乔迁新居买郁垒神荼桃符的。
黑熊不缺耐心,等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与两个青年道士几次对视。
直到市场人员少了小一半他才上前将杂物放在边上,盘坐在中年道士面前笑问:“给我算一卦,算我能不能买到水银。”
说着就将数出来的十枚五铢钱放在面前,对面也笑了:“这不难算,足下舍得出钱自能买到,不知想买多少?”
“两三金,能买多少?”
“此物不好买卖。”
对面道士伸手将一叠五铢钱捏起,放到黑熊面前:“足下要朱砂,贫道门中不缺此物,是要上乘之物,还是要拿朱砂熬炼银水?”
“买最便宜的,能买多少,什么时候能完成买卖?”
“可以给你二十斤散碎朱砂,至于钱货,今日可好?”
“可以,何时动身?”
“这是大买卖,现在就启程吧。”
中年道士收了五铢钱站起来,另两个道士收拾各种木雕。
黑熊此刻察觉瞭望塔上的官吏在盯着他们,对方指点这里,就有小吏过来收税。
可能是天子脚下的官吏具有优良的法律精神,来收税的小吏略过黑熊,只跟对面的道士收税,收了十五税一。
税收很轻,黑熊猜测这座集市的存在是为了让许都多一些烟火气。
甚至,许都这座市场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证明许都是有商业市场存在的。
三名道士各背负竹编背篓,黑熊也跟着一起离开市场。
道士往北郊走,绕过许都城池行七八里来到河流侧旁,这里也有其他道士、小道士,林林总总十几个人。
有翻晒、处理药材的,也有坐在草庐下把脉、配药的,甚至河流上还有两个道士正撒网捕鱼。
这些道士也就比来这里治病的军民穿的干净一些,都是短衣,护额束发头绳成了这群道士的明显特征。
领头道士颇有地位,来的时候其他大小道士陆续行礼,这道士也回礼。
黑熊左右打量,可以确定这伙道士不是信奉中黄太一的太平道,也不是庄子一脉,跟五斗米派也不太像,有点怀疑是供奉老子一脉的道士。
曹家世代崇奉老子之道不是什么秘密,曹嵩正因为家教如此,才能在崇奉黄老的汉室宫廷里脱颖而出。
曹家之所以崇奉黄老,因为老子庙距离谯县很近很近,在谯县隔壁的陈国苦县。
谯县与苦县同饮涡水,苦县在上游,彼此联系很是亲密。
而老子庙,正是桓帝时期派一位中常侍修建的。
许多谯沛人来许都担任重要职务,老子庙分出一些人来许都也在情理之中。
一路无言语,跟着领头道士进入篱笆围起来的河畔小庄园。
入口没多远有一缸清水,道士们解下背篓在这里洗手、洗脚,黑熊也放下背囊。
领头道士洗漱完毕,拿水瓢给黑熊浇水,见黑熊掏出百花刺绣的华丽裹头方巾擦拭脸上水迹,开口:“足下气度不凡,此前若是见过当有印象,可是新来许都?”
“是,来许都没几日。”
黑熊收好鲜红方巾,这东西就仿佛黑白相片里的一抹红。
见黑熊随意丸成一团就塞到怀里,领头道士眼眸微缩,展臂邀请:“足下要买朱砂,可是同道之士?”
“某梁国人也,家中世代供奉南华老仙。”
黑熊说着,伸手将水缸边的树木枝条折下半截,看叶子、树干应该是李子树。
枝条捏在左手,对着领头道士微微欠身:“家中不善炼丹之术,也不懂医术,只修行梦蝶之术。梦中得到启示,有一番机缘造化落在许都,特来探寻。”
道士引路,回头观察黑熊面容,见清洗后面目俊朗肌肤红润白皙,就这长相气质必然衣冠之士,就好奇问:“我知庄公梦蝶,这梦蝶之术又是为何?”
“梦见,即是见到;梦中有所得,即是有所得。”
黑熊笑着回答,这话让对方蹙眉沉思,思维有些乱。
走了二十几步,两人入一处屋舍,屋舍内有各种明显的刺激气味。
黑熊闻到了微微挑眉,与对方一前一后落座,对方就说:“我陈国苦县赖乡人名唤赖平,桓帝时修老子庙,迁五家侍奉庙宇,我家便在其中,至我已历二世,所修太清法也。”
顿了顿,见黑熊没有接话,这个自称赖平的道士好奇:“我家所修太清法与张道陵所著颇为近似,不知足下所修梦蝶法有何神异?”
“神异?”
黑熊皱眉沉思,低头看左手捏着的李子枝条,当即举起到面前:“赖君,请看此物。”
说着右手两指夹起一枚白法力抹在李子枝条,赖平就见这李子枝条从半尺生长到一尺半,叶片壮大,其上米粒大小的李子干枯掉落,随即萌发新的花苞,顷刻间花苞绽放,花香弥漫。
也就两个呼吸,花瓣落在木地板上消散不见,随后米粒大的李子生长,十几个呼吸后结出拇指大的七颗橙黄李子,表面还蒙了一层淡淡的果霜。
赖平瞪大了眼睛,并无什么喜悦,惊诧之极,久久无语。
“此物便是黄中李,赖君尝尝。”
黑熊摘下三枚递给对方,枝条与剩下四枚李子一起消失,仿佛没有存在过。
赖平傻乎乎伸手要接,感觉不妥,赶紧伸出双手接住,先是细细观察,又放到鼻翼下闻着,果香清新不像是假的。
再抬头小心翼翼询问:“这就是阁下所修的梦蝶之法?”
“是,梦中学会了,就是学会了。梦中学不会,那就是学不会。”
黑熊见对方神情渐渐狂热起来,就笑说:“太清法也是玄妙真法,不在我梦蝶法之下。”
赖平将三枚黄中李装入一侧的空碟,敛容施礼:“敢问阁下名号?”
“不便透露,这对赖君不是好事。若要称呼,可呼我白鹅将军。”
黑熊说着右臂展开做虚抱姿势,大白鹅突然出现在怀里,到陌生环境大白鹅轻声叫唤几声,就好奇打量,又盯着赖平,隐隐有叼一口的架势。
赖平似乎有相关的负面记忆,半起身将草团往后挪了半步才坐下,干咽一口唾沫。
这一刻,对面这少年说自己是南华老仙的话,他也是会相信的。
“过几日,赖君就知我是什么人了。”
黑熊放下大白鹅,笑吟吟看赖平:“我来许都,本想购置水银,既然缺乏水银,朱砂也是可以的。除此之外,还需要漆、银之类,赖君若能为我找来,我自有重金酬谢。”
“既是同道,谈何钱财?”
赖平面有苦色:“我老子庙所传太清法高深玄奥,非我等能领悟。仆资质驽钝,只望阁下念及同道情谊,能提携一二。”
“法不可轻传。”
黑熊直接拒绝,并说:“这样吧,我以这三颗黄中李佣金,向老子庙置换一些修行材料,再请赖君驾车带我去吕温侯坟冢处,最后我想拜访太医,想请赖君为我引介。此间事了,下回来许都,我只来老子庙落脚,不去他处。”
“容仆与祭酒师兄商议。”
“可以。”
得黑熊准许,赖平起身施礼,双手端起黑陶碟子后退几步出门,才转身去找此处老子庙的祭酒。
未几,此处祭酒大师兄与赖平联袂而来,在门前这两个年近四旬的道士齐齐施礼。
这位祭酒大师兄进来最先看到的是趴卧在黑熊身边的大白鹅,他记得很清楚,这大白鹅显然是突兀出现的。
再看黑熊时,就觉得眼前这少年如似神仙中人,是天人之类。
“阁下,这是庙中祭酒李师兄。”
“贫道姓李,故受朝廷所重,托付庙观之事。”
李祭酒在黑熊示意下落座,主动介绍:“自桓帝遣中常侍修建老子庙至今前后三十七年,我庙观底蕴浅薄,所修太清法源自张道陵与宫中所传,宫中所传也是昔年张道陵在北邙山修行时所著。伏望阁下垂帘,再传修行真法。”
见这两人又叩首大拜,黑熊也是无奈,嘴上说:“我已与赖君说明白了,无意再三赘言。去备车驾,我要去吕温侯坟冢处。”
“是。”
两人只能起来,李祭酒就对赖平说:“师弟送渠帅去温侯坟冢处,贫道入城去邀太医。”
说着扭头看黑熊:“渠帅,欲拜访哪位太医?贫道平日行医,与诸位太医颇有交情。”
“可有名叫吉平者?”
“有一人唤作吉平,是邀此人?”
“就他吧,神医华佗可在许都?”
“入春以来华神医从淮南归来,已去了陈留。”
李祭酒说着陪黑熊起身,余光去看同样站起来的大白鹅,结果黑熊抬手展臂一招,大白鹅眨眼间消失不见。
亲眼所见,李祭酒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赖平快步而出,将庙里的驴子架车,亲自架车邀黑熊乘车。
李祭酒目送驴车向北郊外赶去,两手反复握拳,只觉得手心止不住发汗。
心跳也不稳定,大概结婚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
驴车渐行渐远,驾车的赖平有意打听:“渠帅来许都祭拜温侯,可是有旧?”
“温侯败亡时我才十余岁,如何能有交情?”
黑熊打量附近的水田,继续说:“我梦中见有金甲神将听我号令冲杀妖魔,向身边人描述梦境,多说此神将乃温侯所化,我特来许都招引。”
“渠帅是说当世真有妖魔?”
“食人妖魔就在那里,赖君竟然不知?”
黑熊反问,赖平不吱声了。
驴车前后跑了四五里路,就来到一处封土矮小的坟冢,这土堆也就比普通坟堆大几圈。
诸侯公卿安葬在家乡的话,封丘往往如同矮山、土岗一样。
吕布的坟冢,显然有些仓促,好歹也是诸侯之礼。
战败后绞杀算是对得起诸侯身份,绞杀后砍下头颅传首许都,也算是走完平叛的程序。
与袁术死后没有挖坟戮尸一样,吕布并非以叛臣下葬,而是诸侯之礼,至死都是汉室的温侯。
没有盖棺定论的谥号,就这么潦草埋葬在许都北郊。
赖平望着齐整的坟冢,对黑熊说:“天子敬爱温侯,不时遣虎贲洒扫修葺;盖因温侯诛杀董卓之殊功,许都也多有贵人四时祭拜。”
黑熊下驴车,站在墓碑前跟袁术坟冢前一样,感受不到什么情绪、精神力场。
就是黄土坟堆,里面埋着的就是尸骸,仅此而已。
黑法力洗练是根据重量、种类计算的,跟身份没关系,五个袁术跟一匹死马一样。
吕布,应该也是这个计算方式。
想着,黑熊将一枚黑法力投入坟冢,随即飞回一张黑仆从卡片。
这多少让他有些失望,吕温侯应该更特殊一些,多耗费黑法力也是可以接受的。
思索着,低头看面前墓碑:汉故左将军温侯吕君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