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内，焦芳府邸。

“尚书，不能让杨廷和他们这么弄下去了。”

“他这几天，就差明抢了！短短十天，竟然让我们捐款捐粮两次！捐低了还不让？”

“您也不是不知道，现在京城物价越来越高，甚至……有钱都买不到东西了！”

“他倒是能高风亮节，把数万银子和几百石粮食都捐了！”

“但他这明显是慷他人慨，肥自己的私！整个京城所有物资都是他们几人调动……全都肥了他们和那群兵痞！”

“他们倒是满意了，可我们现在快饿死了，这哪是京师保卫战，分明是对我们的劫掠战！”

“现在不仅钱粮都拿去了，他们让我们的家丁们上战场！”

“出钱，出粮、出人的都是我们……”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我们亲自上战场了？”

十几个官员聚集着大倒苦水，抱怨连连。

实在是这些天他们的日子太难熬。

杨廷和为了讨好那群兵痞，脸都不要了，变着法子搜刮他们，劫掠他们，整得他们要死要活。

大量中层、高层官员，本来早就对杨廷和不爽了。

现在杨廷和还越来越过分，他们对杨廷和的耐心早就消磨到极限。

“唉，你们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你们手中有兵吗？有武器吗？”

面对众人大倒苦水，焦芳也只能叹气。

当前京城的形势他们也看清楚了，和平年代还好，可战事一起，手里有兵才是真正的权力。

他们，秀才而已，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杨廷和掌兵权的方式方法，大家也看出来了。

就是剥削打压他们，讨好三军。

操作极其简单粗暴，但有用有效！

至少在杨廷和的配合之下，他们只能受到士兵们的剥削、压榨，一步步紧逼，敢怒不敢言。

“怎么没有！尚书大人……我们已经暗中和一些人联系起来了，与其再让杨廷和他们这么无限制劫掠我们，还不如直接放那群九边将士进来！反正他们只是要诛杀内阁，我们现在敌人是一致的！”

“杨廷和这样对待我们，难道我们还能任他们宰割不成？”

然而面对焦芳的和稀泥，一個官员终于是心一横摊牌了。

“对！尚书大人，我们已经私下串联了起来！”

“不能让杨廷和他们这么欺负我们了！”

“我们也要反击！”

“哪有他这种打京师保卫战的，这样打下去，京师能守住吗？”

“他杨廷和有这个能力吗？”

“我算是看出来了！陛下说得对，他们就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甚至……现在外面都传言，太宗皇陵就是杨廷和他们炸的……”

“陛下也是被他们故意逼去南方的！”

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在场的一些低级官员们也不装了，义愤填膺也想要掀桌子。

“你们确定，不是引狼入室吗？杨廷和他们再怎么无耻，也只要了你们一点儿钱粮，九边将士进来，你们确定保得住自己的姬妾？”

口嗨有什么用，你们倒是做啊！

直接做就行了，干嘛要通报他们。

看着这群人喊打喊杀的模样，焦芳无动于衷，不仅想笑，甚至还出言讽刺。

只此一句，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就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集体哑口无言了。

因为焦芳说的是事实！

兵灾兵灾，有序的兵灾还能让人接受。

无序的兵灾，自己还想独善其身，想屁吃。

屠城、劫掠三天这些事，书上都写过。

杨廷和早料到他们这个死穴了，韩文等人也提醒过。

但杨廷和只是冷笑，显然是料到了这群人不成事，压根没管。

现在，焦芳能体会到杨廷和为什么鄙视这群同僚了，都是些嘴巴动手不动的软蛋。

“那怎么办，尚书大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真要被杨廷和钝刀子割肉割死吗？”

“我们京城，还能撑多久！”

被焦芳打击，众人也清醒过来了，再次把期望的目光，放在焦芳身上。

“唉，当然不是……其实，我们上层也有不少人反对杨廷和。你们要联系外面也不行……但你们总要给他们拉出清单啊，城里谁有钱，谁家娘子漂亮，他们清楚吗？到时候，谁是他们口中的贪官……真等他们随口一指不成？”

“你们现在清单都没拉出来，怎么敢和那群敌人谈判啊！”

焦芳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

“啊！尚书大人……”

“这，还能这样？”

“这不是出卖同僚吗？”

众人直接被吓到了，冷汗直流，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出卖同僚，你们觉得，我们有什么资本和敌人谈判？人家凭什么不杀你？抢你全家？”

“或许，杨廷和他们现在手里就有这份名单了呢？”

“大家都能想到不能支撑多久，杨廷和他们想不到？”

焦芳再度击碎他们的幻想。

其实现在京城已经陷入了互相猜疑的猜疑链条之中去了。

身处高位，虽然自己没有斗争的魄力，但焦芳宁愿看到的是，他这个派系的人先动手，到时候他被架着走。

而不是被这群人当成刀子去冲锋陷阵，他可不想被杨廷和祭旗。

显然，所有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这可怎么办？”

“对啊！那可是杨廷和……”

焦芳的恐吓有了效果，直接又让这群人认识到了此刻的残酷。

“拉清单吧！先把清单拉出来！”

“先团结能够团结的人，看看我们具体有多少筹码再说吧！”

焦芳直接进行了安排，他其实也怕，他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杨廷和或者其他人的清单上，这也是不得已的被动反击。

……

“焦芳这人，走之前一定要除掉！”

“还有韩文、王琼……他们是最好留下来断后的……”

焦芳的预感很准，他的确出现在了杨廷和他们的清单上。

“首辅，当前……我们能确定的，是大家一起分赃的……”

“态度含糊的，是这一群人……”

“对我们有敌意，且已经和九边串联的，是这一群人……”

“现在，就需要首辅和谢老你们拿主意，我们什么时候撤……”

杨廷和府邸，张昇已经拉出了清单，效率可比他们快多了。

因为他们更加清楚的知道，当前京城再压榨下去，物资也不多了。

届时没有物资，这些贪得无厌的士兵显然不会再听他们的，那时可就算到了他们的死期。

“什么时候……”

谢迁敲着桌子，把决定权给了杨廷和：“介夫，你来拿主意吧！反正老夫感觉如今的京城是越来越不安全了……赶紧走吧，莪已经对京城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尤其是有些人，也想串联我来扳倒你。”

“这样斗来斗去，太累。”

杨廷和没说话，黑暗之中也在慢慢深思。

“还是要等一个他们先坐不住的机会，我还要添一把火，然后才有借口最后清理一波人！这样，今天……我就再摊派一次，给他们下最后通牒！”

掀桌子显然也要有技巧的，他如今已经一步步瓦解一些人的防线。

现在，只需要最后一步了！

“行！那待会儿召集大家——”

张昇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京城了。

“报——大人！徐将军来报，城外有圣旨到！”

然而，就在这一刻，郑纪他到来的消息，终于抵达。

“圣旨？什么圣旨？”张昇迟疑，杨廷和目光一凝。

……

“什么情况？首辅大人怎么把我们全都叫到城门上来？”

“不会他要对我们动手了吧？”

永定门。

刚刚还准备拉清单的焦芳等人，忐忑的走上城楼。

突然接到通知，心里有鬼的他们以为杨廷和要对他们动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看看情况吧。”

焦芳也带着忐忑，走向城门。

却发现，杨廷和、谢迁等人早就到了，接着，他也发现了两军中间的郑纪一行。

“陛下圣旨？”

“锦衣卫！难道陛下没有被兴王挟天子令诸侯？”

城墙一脚，严嵩、崔铣也拉长了脖子，和士兵们好奇的看着城下的郑纪一群人。

尤其是飞鱼服再现京城！

这算是天子标配了！

这个信号意味着，他们的皇帝陛下，似乎没有被囚禁或者胁迫。

亦是或者，南方兴王已经完成登基！

总之，是大事。

“郑纪，他来干什么？还有锦衣卫……”

在时间一点一滴走过的时候，韩文、王琼等尚书们也到了。

“应该是继续假传圣旨吧……”

张昇不确定的道，此刻他有些紧张了。

因为他们所谓的炮制兴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谎言，似乎要随着郑纪的到来彻底败露。

他们都还没有做好撤退的准备，来得及吗？

张昇略微紧张的看着杨廷和。

面对郑纪，杨廷和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反而看到韩文、王琼等人到来之后，开口催促了。

“郑纪，我们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可以宣布你所谓的圣旨了。”

他自然也认识郑纪，不止他认识，京城的文武百官有一半都认识。

“人到齐了？”

“我怎么没有看见刘健？”

“刘健不到，你们就先等着！”

万众瞩目的舞台人员已经到齐，郑纪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但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城墙上的官员，并没有见到刘健，当场又拖延了一些时间。

对他这种行为，谢迁眉头皱起。

“郑纪，刘首辅他如今已告老还乡，现在内阁首辅是介夫。”

“你让他来见，不是为难人吗？”

谢迁直接回应。

“告老还乡？内阁是杨廷和当首辅？”

郑纪有些意外的看着谢迁和杨廷和，还并不知道杨廷和的一系列骚操作。

“你们确定刘健他不在？他炸了太宗陵寝，你们就这样放他告老还乡了？”

郑纪再次询问，怀疑的目光看着众人。

此话一出，谢迁、杨廷和脸色大变。

“郑纪！你说什么……你不要血口喷人！太宗陵寝被炸的情况，我们已经完整送陛下了，这是张延龄和张鹤龄两人的私自行为！我们没保护好太宗陵寝，的确有失察之责，可我们也没有料到他们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谢迁连忙大声解释，他急了。

这事情都压下去了，没想到郑纪在这里又旧事重提。

显然，来者不善！

“呵呵，谢迁，谁在血口喷人，谁在试图指鹿为马？”

“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真的以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天衣无缝吗？”

郑纪冷笑连连，甚至看着谢迁都感觉可怜了。

“郑大人，说这些没用了。我们就想要问一下，陛下是否被兴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兴王是否造反？陛下有什么旨意？”

韩文他们可不是来听嘴仗的，而是想要迫切知道朱厚照的消息。

张昇面色一变，正要解释争辩，杨廷和拉住了他，快速在他耳边耳语：“去让陈忠带着长陵卫来，快！”

情况显然对他们越发不利，但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

尤其是郑纪以来，就对准谢迁和刘健，显然和他没关系。

而且，他们的操作之下，谢迁和刘健名声已经臭了。

“总统谋反？陛下被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郑纪反而抬高了声音：“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这难道就是乱臣贼子刘健、谢迁等人找的借口？”

此话一出，更是令在场的人哗然。

“对！郑大人，我也怀疑他们假传圣旨！我们现在是奉陛下的命令来讨贼！可是这些乱臣贼子，显然裹挟了京城百姓，蒙蔽大家！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兄弟们，杀！”

郑纪这么一说，王勋等九边将领们精神一振，知道是队友。

当场就振臂高呼！

然后，上万大军直接再次高呼起来！

这次他们真的是中气十足，因为他们的行动不算不正规的了!

这种气势，直接又吓得城墙上的文武百官战战兢兢，惊疑不定的目光齐刷刷的打在杨廷和身上。

“停下！停下！”

杨廷和连连阻止，试图压下高呼，但没用。

“王总兵，先别嚷了。”郑纪也彻底回过味来。

“停！”

王勋抬手，众将士们大喊停下。

“郑大人，说这么多没有什么用，您还是直接宣旨吧！”

杨廷和站了出来，不能再多谈下去了。

“行！刘健来不了就算了，反正他的九族也跑不了！”

郑纪也不再纠结刘健了，只是感觉可惜，没能把脚踩到首辅脸上，有些不过瘾。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展开了圣旨。

“内阁接旨、九边接旨！”

“臣接旨！”

王勋等人立即跪了下来，九边将士们也跟着跪下来了。

城楼上，韩文、王琼等人下意识的看了杨廷和一眼。

“臣接旨！”

杨廷和带领弯腰，没有跪下去。

“臣接旨……”

城楼上的士兵，文武百官这才跪下。

郑纪直接宣读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健、谢迁、杨廷和为大明乱臣贼子！为谋一己私利鼓动长陵卫炸毁太宗皇陵，惊扰太宗，罪恶滔天！朕身为朱家子孙，不杀不为人子！刘健、谢迁、杨廷和身犯谋逆大罪，灭九族！长陵卫谋反！灭族！九边将士和京城禁军速速擒贼！钦此！”

为了生怕九边将士和杨廷和他们听不见，郑纪还大声重复了三遍！

于是，整个偌大的天地之间，此时此刻只回响郑纪的声音。

城墙上下，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