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苏蜜狼狈进城时,背上多了一支箭矢。
面色煞白的康苏蜜已经说不出话来,虽然经本部医人救治,没有性命之忧,却得休养几天才行。
也幸亏突厥的铁甲质量上乘,射入康苏蜜身体的箭矢只伤到肌肉,却没深入脏器。
康苏蜜部却鼓噪起来,几百人操着家伙冲上城头,与后隋人马对峙、互骂。
“交出凶手!”
“我们看见了,吐屯背上的箭,是从城头射下来的!”
“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按惯例,即便是冤枉的,后隋兵马也是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模样,敢怒不敢言,任由曳落河(健儿)作威作福。
偏偏这一次,城头上的后隋军士张弓搭箭、长矛直指,愤怒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烈火,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是谁给了他们勇气?
两军之间的龃龉早已存在,后隋一直忍气吞声,是因为觉得打不过康苏蜜部。
可是,今天这一仗,康苏蜜部战力强大的假象被打破了。
我们打不过唐军,你们也打不过唐军,四舍五入,你们约等于我们的水平。
那么,凭什么要受这窝囊气呢?
箭是不是从城头射下去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积怨将要爆发!
宇文晶沉着脸站出来:“谁看见这箭是从城头射下去的?”
一名曳落河傲然站出来,满脸凶横地与宇文晶对视:“我看见的,怎么样?”
宇文晶闪电般地出手,左手勾住曳落河的脖子,右手食指、中指分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插入曳落河的双眼,在他杀猪般的嚎叫声中,生生抠出两颗眼珠子,扔到地上,一脚踩爆了。
“那么瞎的眼珠子,不要也罢!”
这一刻,后隋军士觉得,弯了多年的脊梁,终于可以挺一挺了!
几名曳落河本能地拔刀要斩宇文晶,却听得一声暴喝:“儿郎们!突厥人要杀光我们!”
弓满弦,矛朝前,一直懦弱不堪的后隋军士已经忍无可忍!
就是打不过,也要从咄咄逼人的曳落河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住手!”
暴喝声中,萧嗣业、云师来带着康苏蜜部一名俟斤匆匆赶到,压下这剑拔弩张的局势。
浑身仿佛没有骨头的独孤莫语倚着女墙,阴阳怪气地开口:“哟,这是准备让我们洗干净脖子,任由突厥人排队斩尽杀绝吗?”
萧嗣业瞪了独孤莫语一眼:“说,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独孤莫语拖着要死不活的腔调:“宇文晶个笨嘴拙舌的,还是趁早闭嘴,让耶耶讲吧。”
“刚才,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突厥曳落河,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仗回来。”
城头到处是“噗哧”的笑声。
“康苏蜜吐屯神功盖世,前胸挟一支箭、后背挟一支箭,好家伙,我活那么大没见过这阵势。”
宇文晶突然发现,独孤莫语好像没那么可恶了。
毒舌与否,主要还是看是否落自己身上。
“然后呢,这些曳落河就冲上城头,硬要说吐屯背上那支箭是我们射的,大约是想把我们超度了,然后独占定襄城吧。”
“话赶话,这位曳落河赌咒发誓说撒谎就瞎眼,然后就真瞎了。”
独孤莫语阴阳怪气的话自然水分极大,可拧干之后也能明白事实。
康苏蜜部在定襄城作威作福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德性大家都清楚,有锅都往后隋身上甩。
以前还觉得他们是强者,要敬畏,结果一看,就这?
难怪之前不肯出战呢,原来是怕露馅啊。
自始至终,独孤莫语没有提及宇文晶的名字,哪怕萧嗣业他们一看宇文晶血淋淋的手指,就能明白是谁下手。
可是,在这激荡的时刻,即便知道了是宇文晶下的狠手又怎么样?
谁想对付宇文晶,是要激起哗变的!
俟斤一通怒骂,驱赶着曳落河,带着那瞎子离去。
瞎子不甘心地嚎道:“我真的看到那支箭……”
刀出鞘,划过瞎子的喉咙。
有些时候,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
在这形势下,即便康苏蜜自己能确定是后隋军士射的,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说是大唐恶阳戍的杰作——哪怕箭矢的样式明显不同。
云师来努力安抚人心动荡的军士后,与萧嗣业一道回王宫复命。
今天的事,太意外了。
众人散去,马道旁只有宇文晶与吊儿郎当的独孤莫语相视。
许久,宇文晶才淡淡地吐出一个“谢”字。
独孤莫语左右打量了一眼:“可惜,我本事不济,要不然这事怎么也得算我一份。”
暗箭伤人什么的,最有趣了。
可惜独孤莫语一直是嘴强王者,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样样稀松,射箭无一中画鹿的靶子。
宇文晶眸子灰暗地开口:“你求生,我赴死,道不同。”
独孤莫语尴尬地笑了笑:“你怕是马奶酒喝多了,说胡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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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中,听到萧嗣业与云师来的禀告,太皇太后萧氏眼角的鱼尾纹浮现,轻轻拍了拍小皇帝杨政道的手背:“今天的事,陛下以为如何?”
十二岁的杨政道眼里闪烁着奇异的神情,许久才黯然一叹:“康苏蜜部倒行逆施,终于酿成离心离德。祖母,这定襄城怕是呆不长了啊!”
就这点人马,还与突厥负责监视的康苏蜜部势成水火,杨政道觉得,屁股下廉价的御座已经摇摇欲坠。
可是,无路可退了啊!
但凡有一丝余地,谁愿意在定襄城喝冷风?
“萧卿与云将军也莫追究了,积怨太久。”萧氏轻叹一声。
越冷越刮风,后隋这摇摇欲坠的局势啊,怎么才能维持下去!
能跟随后隋熬到现在的人,能力如何不好说,可谁不是忠心耿耿?
总不能让他们再委屈下去吧?
萧嗣业开口:“要不,臣再去一趟阴山,求可汗另委大将?”
云师来满脸苦涩:“萧大夫,你觉得谁来不是这嘴脸?”
搞不好,换来的人比康苏蜜更过分!
哪怕是之前看起来恭敬的阿史那忠,谁又敢保证,时间长了不是这嘴脸?
再说,寄人篱下,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就算突厥的可敦是大隋义成公主也不行!
能帮衬到现在的地步,义成公主已经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