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韦挺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施仁政,免了御史台官吏的早晚参,这就叫放衙。
“御史台只需要用心做事,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韦挺倒是挺开明的。
早晚参不仅是下面官吏烦,就是御史大夫自己也腻味得很。
一天天的不做事,拉一群人站这里喊口号还是面面相觑?
有什么事,不能吩咐治书侍御史下传?
“台院、殿院、察院,首座各自把事务安排好,少给台内添麻烦。今年要打造政通人和形象,有什么问题尽量拖半年。”
形象工程嘛,了解,当年杨广不就用丝帛包树来着?
好在大唐的君臣虽然也挺要面子的,做事却多少有点分寸,没那么夸张。
也就是说,今年本来该秋决的人犯,能让他们活过冬天,明年再死。
虽然一般处决人犯是在秋天,可不还有一个“斩立决”么。
“殿院这一头,胡商的事先放放。”韦挺留下崔仁师与柯斜,说话很直接。“这几年要靠商税弥补之前的亏空,不能乱。”
了解,为了钱,脸先不要了。
“要考虑的不仅是税赋,胡商要住旅馆、租民居,要雇佣大唐子民使力气,牵一发而动全身,要考虑清楚。”韦挺讲得比较透彻,怕柯斜不服。
强压嘛,面服心不服,犯不着。
柯斜倒是微微诧异,想不到这位名声不显的堂尊,在民生、经济领域还有如此造诣。
柯斜叉手:“下官理会得,是下官急躁了。”
没办法,秩序与财富,总得优先一样。
崔仁师看了柯斜一眼,很诧异。
原以为柯斜只是为萧瑀看重,可到现在才知道,居然连韦曲出身的新任御史大夫都得考虑说服他。
“对了,察院监察御史里行马周,到六百里之外的凤州监察,估计是得罪了人,凤州治中行文牒状告马周违律,一顿一只鸡。”
韦挺看了崔仁师与柯斜一眼。
大唐开国到现在,是有那么一条规定,朝廷官员到地方,不得吃肉,有点奇葩。
不晓得制定《武德律》的裴寂他们,是不是佛家的信徒。
就凭当过新丰尉的经历,柯斜就可以负责任地说,从来没有上官下去不拿肉招待的,除非地方官已经不想走仕途了。
马周帮过柯斜,柯斜也不能无动于衷,帮助是必须的。
何况,不趁着马周没成长前抱大腿,等他的腿有大象粗了,柯斜就抱不上了嘛。
崔仁师摇头,目光移向柯斜。
虽然崔仁师当过地方的录事参军,对这些手段却不是太熟。
柯斜微微思索,伸出两根手指头:“标,可以明确回复凤州,鸡不是肉;本,还需要一个够分量的人压一压。”
崔仁师忍不住笑出声。
好嘛,这是真要把“禽类不算肉”的民间说法抬出来了。
韦挺嘿了一声:“听你这意思,本官的分量差了点?”
柯斜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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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第二坊,是开化坊。
东半坊,是大名鼎鼎的宋国公府。
萧瑀在隋末尽散家业给族人,只留了祠堂祭祀祖先,这一個超大的园子,是太上皇在位时赐给萧瑀的。
退出权力中心虽然有所不甘,但长子萧锐能尚襄城公主还是一件好事,所以萧瑀也没多沮丧。
让他夫妇都高兴的是,襄城公主明确表态,不另置府邸,只在园后造府邸,以便早晚礼参公婆。
按现在的制度,公主可是不需要拜公婆的,毕竟有个君臣之别。
可襄城公主这样说了,哪怕只是一个态度,萧瑀依旧眉开眼笑。
大郎能娶那么一个知书达礼的婆娘,自己离开朝堂也值咯。
“阿郎,外头有个青袍小官,提了一盒火晶柿饼、一坛果酒,自称是你属下,来求见哩。”
老家丁入游廊禀报。
萧瑀眉头一挑,拨动念珠的手指顿了顿:“我这冷灶,也有人烧?”
官场上,讲究的不是人走茶凉么?
柯斜被请入厅堂,看到着常服、转二十七颗念珠的萧瑀,不禁微笑:“宋国公府上,果然虔诚信佛。”
不仅是信佛,还有些走火入魔了。
萧瑀舍了三个女儿为尼,其中出家年龄最小的那个才三岁。
“老夫已经退出朝堂,不过是闲云野鹤了,又何劳柯御史挂念?”萧瑀的话,多少是透着酸气的。
等你离开这个特大宅第,再说闲云野鹤吧。
就现在,你这鹤比猪还肥。
柯斜笑了笑:“上官虽然不在御史台了,可下官念及上官的耳提面命,总是有一种幸福感。”
“有长者关心晚辈,担心他行差踏错,虽然念叨是勤了些,也是为他好嘛。”
“下官每天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听国公说话,看国公做事,也受益匪浅。”
呕,有那味了。
萧瑀老汉显然还经受得起这集千年之马屁大成,直接摆手:“别说那话恶心人。你能登门看看失势的老夫,就已经是很大的情分了,犯不着来虚的。”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还是直接说事吧。”
柯斜只能认真说起马周的事。
萧瑀奇怪地看了柯斜一眼:“同僚才是最大的仇家,你二人倒互相帮衬了。你那句‘鸡不是肉’不已经解决问题了么?”
柯斜单刀直入:“我是怕他肉夹馍打狗——有去无回呀!地方上撕破脸皮告状,可想而知矛盾大到了什么地步。”
别以为监察御史代天子巡察地方就很牛皮了,尸骨无存、死不瞑目的监察御史,自古以来多了去。
这个年代,山上有大虫、豺狼,偶尔有山贼响马出现,很正常吧?
哪里不小心失了山火,怨不得别人吧?
萧瑀奇怪地看了柯斜一眼:“新丰两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想法那么阴暗?”
别管阴暗不阴暗,你就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吧。
柯斜定定地看了萧瑀好久,萧瑀才长长叹气。
“离开河池十来年了,也不知道说话还管不管用哦。罢了,看在你这后生面上,修书一封吧。”
萧瑀说的河池,不是指河池县,而是指凤州前朝的名称河池郡。
不管是河池郡还是凤州,治所都在梁泉县,不在河池县。
萧瑀曾经是河池太守,因为率整个河池归唐,加上与太上皇的关系,才格外受重用。
凤州,那是他的根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