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啊!”慕容孝隽急了。“天可汗身为万邦之主,怎么可以跟下邦斤斤计较呢?”
这话说得好听啊,朕是不是该答应呢?
不答应,好像失气度;
答应了,好像特吃亏。
贞观天子扫了柯斜一眼,迅速耷拉眼皮。
朕要睏觉,你们慢慢扯皮。
柯斜呵呵一笑,向前跨了一步,不算特别高大的身躯俯视着慕容孝隽:“陛下是天可汗不假,大方也没错。但是,记住了,陛下赏赐你们的才可以要,没有陛下的恩准,那是偷!”
“偷!”
最后一个字,柯斜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饶是慕容孝隽久居吐谷浑,习惯了“通话全靠吼”,也被这一嗓子震得耳朵“嗡嗡”响,好悬没有失聪。
问题是,贞观天子摆明了不想理他,小小殿中侍御史又咄咄逼人,说到劫掠陇右,吐谷浑又还真的理亏。
“天可汗,不能这样啊!陇右还在李轨手里时,步萨钵可汗可是应太上皇之命攻打过他的!”
“吐谷浑为大唐立过功,步萨钵可汗为大唐流过血,臣为大唐打过头阵啊!”
慕容孝隽哀嚎。
虽然打李轨时根本没有出多大力,被李轨轻而易举地挡在了赤岭外,但谁都得承认,吐谷浑当时真的出了那么一点绵薄之力。
吐谷浑不是什么老实国度,慕容伏允更不是老实货色,但奇怪的是,中原大乱时,吐谷浑就只喝着马奶看热闹,都不下场去争地盘的,让人看不懂他们的心态。
然后,吐谷浑现在一边抢着陇右的人口、财产,一边向大唐进贡称臣,搞得像精神分裂一样。
鸿胪卿唐俭哈哈大笑:“御史要得!转职的话,典客令虚席以待!”
啥,典客令有人当着?
年轻了不是,凭唐俭与皇帝世交的关系,连下棋都不带让的,要换个从七品下的典客令易如反掌。
一向很少管闲事的兵部尚书侯君集,忽然挺身而出:“莒国公还是诚意不足,我兵部新增设一从六品上员外郎,只闲置等候御史转职。”
一向不怎么正眼看侯君集的老将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魄力。
这一句话,就让柯斜潜在的行情涨了六级。
关键是,从侯君集的态度来看,还不是说客套话,是真想要柯斜过去当他的佐官僚属。
兵部员外郎的职权,考核所有军功的缴获、斩获、勋功,选拔资历不足的特殊人才,对五百九十有四府进行考课,实权之大,令人垂涎。
但是,真正让人侧目的是,兵部员外郎有权对战略规划提出具体意见。
唐俭怔怔地看了侯君集一眼,心头老大不高兴。
不是,你侯君集才上位几天,就膨胀了?
侯君集想要柯斜,唐俭也并不意外,毕竟俊才谁不想要?
问题是,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顶着唐俭的话说,这就有几分针对的意思了啊!
唐俭这想法多少有点主观了。
侯君集家道中落,自己就是個破落户,曾经跟游侠儿厮混在一起,多少沾了点江湖气。
所以,侯君集平时话少,是因为知道自己总会有意无意的得罪人。
跟在唐俭后头说话的意思,除了真想要柯斜这个人,还带了几分凑趣的意思。
哪晓得这张破嘴,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贞观天子迷迷糊糊地说:“莒国公管不了典客令的事咯!回去,朕就要迁他为民部尚书。”
前面是装瞌睡,现在天子是真瞌睡。
毕竟,暖日春风甚醉人,加上乘辇嘛,轻微的摇晃越发催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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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院内,侍御史马周站到柯斜面前,打量一番后,微微摇头:“长得也没我俊啊!怎么就突然成香饽饽了?”
柯斜啐了一口:“你这是嫉妒!”
马周哈哈大笑:“见了端公不参拜,当心给你穿小鞋。赶紧的,堂尊召唤你呢。”
韦挺没有端坐公案后,而是围炉烹制起茶汤。
至少在现在,上番、轮值、坐衙是不允许喝酒的,查到就要挨笞。
韦挺兴致勃勃地用竹夹子搅着渐渐沸腾的龙首原水,慢条斯理地浇了一些冷水进去降温,各种料次第放进去。
柯斜惊讶地看到,韦挺甚至滴了一滴醋进去!
韦挺笑道:“这是当年跟太原人品茗学到的习惯,就是他们的醋放得太狠了。”
这个吐槽,得到了一致的认同,就像公认潭州人的菜辣、剑南人的菜麻辣一样,是有浓厚地域标志的。
韦挺一向比较端架子的,难得地放下了。
这很正常,不要说官,就是常人也不止两张面孔的。
“不是本官妄自菲薄,御史台这一亩三分地,终究不是你们久驻之地。”分茶,茶碗摆茶拓子上,韦挺淡淡开口。“作为堂官,本官也说两句不该说的话。”
“马周的性子稳,目标明确,除了凤州之事经验不足,以后基本一帆风顺,倒是不用太担心。”
“唯独柯斜,性子不稳,好冲动。打西仓别说你是蓄谋已久,本官只认为是你一时冲动。”
“包括怼慕容孝隽,在本官看来依旧是冲动。大唐对吐谷浑是什么态度,不是你正八品上殿中侍御史能左右的。”
柯斜假装低头吃茶,眼睛滴溜溜地转。
人老精,鬼老灵。
韦挺跟多数文官没有区别,善思、善言而不善行,不负责具体事务,他聪明的智商总在高地上。
柯斜的缺点,因为有功劳为掩饰,多数人会忽略过去,韦挺却一目了然。
马周快活地笑了,还以为柯斜满满优点呢。
“两位堂官的招揽,对你是好事,但不建议接受。”韦挺的话有些让人意外。
“唐俭与陛下私交是一回事,但他岁数大了,资历比本官深许多,早晚要致仕,庇佑不得太久。”
“侯君集,这个人很难评说,能力确实有,可江湖习气让人头疼,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循规蹈矩下去。”
唐俭的莒国公爵位,是武德年封的,更是当年天策府的长史,资历确实够深。
他比天子大了十岁,脾气太耿直,荣养怕也是早晚的事。
侯君集这个人,资历不够是小事,真正的问题是他的为人处世太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