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小几乎一致的拳头撞到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柯斜与赵节的面颊同时抖了一下,都感到了相似的痛楚,拳头都肿了。
小腿对对碰,胫骨也痛得快站不住了。
赵节不是杨豫之这种废物,他是真有本事在身的。
甚至,他还想继承亡父事业,打出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奈何这辈子没有可能。
他阿娘长广长公主早有预防,到皇帝那里说好了,一辈子只许他当文官。
柯斜当然有办法速胜,但那法子只适用于生死大仇,跟赵节还不到这地步。
“有这能力,不去当太子左右卫率的左右郎将,可惜了。”
柯斜化拳为掌,斜劈赵节脖子,赵节手臂格开这一掌。
硬碰硬拼了几下,大家都知道痛了,换招自然极快,改拼技巧吧。
疼痛感大致差不多,但柯斜的忍耐力明显高于赵节,只是懒得占他便宜。
没办法,柯斜除了箭术占优势,拳脚也就能欺负一下于立政,对上尉迟宝琳这犊子只有输,好不容易有个实力相近的人,不得摁着欺负(划掉)——切磋啊!
尉迟宝琳这货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府,眉开眼笑地起哄:“踢赵大屁股,叉他鼻孔,扯他耳朵!”
赵宽颐看得格外认真,不时拳脚参照着比划。
抛开致命性不谈,这已经是最接近战场的搏杀了。
实用的武艺,往往朴实无华,一拳一脚都能造成强大的杀伤。
除了没法对付尉迟宝琳这种天生的武将胚子,柯斜的拳脚已经凌驾于大多唐人了。
精疲力竭的赵节,奋起余勇,一個头槌砸向柯斜的额头,却见柯斜不动如山,自己的脑壳痛得要死。
柯斜收手走开:“算平手。”
赵节哼了一声,自顾自转身离去。
羞刀难入鞘,柯斜要是不给这个台阶,赵节就只能丢人了。
拳脚还好,赵节是真练过,有差距也不会太大。
唯独头槌,委实是自取其辱了。
柯斜当年在国子监大战四方,除了靠柯南梦的配合、一手箭术,凭的就是一个头槌。
夸张地说,就是没有家世、不读书,凭头槌柯斜就能去嵩阳县少林寺混个武僧名额。
铁头功嘛。
赵节练哪儿也不至于练到脑壳上,这是出身决定了的。
尉迟宝琳笑得打跌:“这个开化公,承了阿耶的遗泽,就觉得自己很牛皮了,几番上书想去边镇建功立业。”
“就不好好想想,他已经是郡公了,要是立功,还怎么封?”
深层次的话,尉迟宝琳实在不方便开口。
赵慈景就不是一个打仗厉害的,赵节多半更不行了。
虽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儿会打洞”过于绝对了,可打仗确实要讲一点天赋的。
有人说,可以在战火中成长,可这代价也太大了不是?
柯斜套上圆领袍,正了幞头,轻笑道:“贤弟怎么来了?”
尉迟宝琳撇嘴:“不来不行啊!我向长安县举报了一个妖妇袁氏谋逆,长安令、长安县男杨纂却判她无罪,我气不过啊!”
“朝请郎也是官,本官认定有罪,他长安令却认为无罪,这不打我脸吗?”
尉迟宝琳表示,就是听了这妖妇传播谶(chè)语才送她进长安县的。
谶语,谣言与预言的混合体,侥幸说中了就是预言,说不中就是谣言。
虽说尉迟宝琳不是那么正面化,但他的立场还是没问题的,谁要损害大唐的利益,就是跟他过不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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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坊,长安县廨。
柯斜翻开卷宗,认真审理今年来的案子。
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前长安令刘行敏拔擢为从四品下雍州治中,柯恶的前任——考功郎中杨纂,就挪到长安令的位置上了。
杨纂出身华阴杨氏,跟颜师古、令狐德棻交好,是个正经的学术派,俗称书呆子。
在二十四司中,杨纂大可以如鱼得水,偏偏在处置地方事务上,误差太大。
也难怪尉迟宝琳不满,杨纂处理袁氏一案教条得很,只按照尉迟宝琳上报这一次的内容处置。
这一次,袁氏的谶语只提及地震、水旱,还不是特别过分。
但是啊……
“长安县法曹,彻查过袁氏之前有没有谶语吗?”柯斜抬眼问道。
司法佐毫不犹豫地接口:“没有,明府说不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精力。”
柯斜微微点头,即便只是小小司法佐,也明白自保之道的,这才是官场正确的生存方式。
“明府是觉得,前朝的‘十八子,得天下’也无足轻重?”柯斜落了句重话。
杨纂眼现不屑:“前朝之败,败在急功近利,败在不将民生放在眼中,与这谶语从来无关。”
得,你品秩高,你说了算。
手一招,陈钱呈上记录了刚才对话的文牒,请杨纂签字画押摁手印,当一回杨白劳。
杨纂眼现怒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乖乖摁手印,很有当人犯的错觉。
他觉得谶语重要不重要没用,得朝廷认为不重要。
遗憾的是,历朝历代对于谶语都是严防死守,跟谶语挂钩的通常没好下场,具体可以参照前朝李浑。
不必在乎谶语十无一中的特性,只需要注意谶语的煽动性,就知道为什么要高度提防了。
一个大字不识的庄户,鼓捣了一句狗屁不通的谶语,就敢在山沟沟里,领十几号人称帝啊!
再翻阅卷宗,柯斜不禁诧异。
“西市署隶属太府寺,纵然官吏有什么过错,也不应该由长安县处置,该由大理寺接手。”
“何况,西市丞魏伶养赤嘴鸟向过路商贾、行人讨要一两文鸟食钱,就算有所不妥,训斥一番也就是了,至于入狱?”
“责令长安县立刻放人,改正错误判决!”
柯斜只能说,杨纂判案,太过于随性,轻重不分。
这种人,可以在朝廷当个不负责任的言官,却绝对不能主政一方,否则得出多少破事!
但是,柯斜万万没想到,杨纂居然拒绝执行此令!
“长安令既然是这般态度,就别怪殿院弹上一弹了。”柯斜再度警告。
杨纂冷笑:“好像谁没当过殿中侍御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