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潞国夫人将妹娃子带回内宅，暂时辞谢了胡氏，侯君集摆手左右，部曲四下散开，整个堂屋里就只有他和柯斜。

“你今天上门是干嘛来了？”

围炉而坐，侯君集挥舞刀枪的大手灵巧地烹着茶汤，搅水、放盐、加姜蒜、加秦椒、加食茱萸，看得柯斜眼睛都直了。

这，是那个破落户侯君集？

侯君集娴熟地搅动茶汤：“我阿耶是破落，可我耶耶是刺史好吧？虽然我没好生读书，可基本的东西还是懂的。”

懂归懂，该嫌弃时照样嫌弃。

柯斜尬笑，心思被看穿了呀。

“除了公事，什么都可以谈，我也不会傻到相信你就是送個柿饼。”侯君集分茶，茶碗推到柯斜面前。

柯斜小心翼翼地拨开秦椒，细细抿了一口。

好茶！

比胡辣汤都提神。

柯斜吐了口热气，心情愉快。

能让尚书为自己烹制茶汤的下官，好像真不多。

“堂尊青睐，下官也以诚相待。今天来，除了认门，就是来坏事的。”柯斜笑呵呵地开口。

“为什么？”侯君集没有动气，言简意赅地问。

“贺兰楚石的家世，在堂尊面前也就那样。估计东宫千牛的位置，才是堂尊在意的。”

“说到底，身为阿耶娘，谁能不盼着不多的子女过得好？堂尊是想着女婿日后平步青云，让小娘子过得舒心。”

“不多的子女”这个注脚是必须的，那些子女多到用数字编号的，就别指望耶娘有多少爱。

父爱、母爱有个总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侯君集笑着吃茶，黑乎乎的秦椒一个个在齿间咬爆。

是个狠人！

柯斜这话戳到侯君集心头了，他辛辛苦苦经营，可不就是在为娃儿、妹娃子铺路嘛！

至于他自己，官至尚书、爵至国公，除了宰相这位置，可谓到顶了。

除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侯君集基本无欲无求。

“堂尊见多识广，可以告诉下官，历来顺位承嗣的，比例大吗？”

柯斜用词极为讲究，“承嗣”二字就连有爵位的都能用，不存在犯忌讳。

侯君集轻而易举地领悟了柯斜的话，两眼眨了几下：“继续。”

柯斜啜了一口：“为耶娘的，盼子女平安一世，大过盼他荣华富贵，这也是犬子出生，下官才有那么一点感悟。”

侯君集听懂了。

柯斜的意思，贺兰楚石的荣辱系于东宫，一步可登天，一步可入泥犁。

以侯君集的能力与资历，犯不上趟这个浑水。

否则，女婿出事，势必祸害到女儿，甚至连他都难免拖下水。

对于侯君集而言，哪怕是东宫顺利继位了，他能得到的好处也有限得紧，总不能提升到郡王吧？

大唐立国时倒是有异姓郡王，可要么降爵为国公，要么脑袋挂旗杆上了。

罗艺表示：你看我脑壳，又大又圆……

侯君集笑笑：“你来我府上，也不是无所求吧？”

柯斜大笑：“大丈夫功名当向马上求，下官不才，愿随堂尊东征西讨。”

侯君集来了兴趣：“你怎么就认为，本官一定有出征的机会呢？”

诶，还真别说，侯君集就对这事感兴趣。

资历不足、没有独当一面的战功，他这个兵部尚书当得有些憋屈，像程咬金、尉迟敬德、张士贵他们这些老资历的大将，总有些不太听从命令。

换成李靖当兵部尚书的时候，他们敢！

要说性格，李靖的性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柯斜不指望侯君集提携他，只求能带他上阵，这就很对侯君集口味了。

凭借杀到阴山、生擒颉利可汗的战绩，柯斜也有资格为裨将出战。

“吴国公镇守同州，宿国公镇守泸州，朝中大将，稍稍年轻一点、能力足够的，也只有堂尊了。”

柯斜实话实说，朝廷能选择挂帅的人选并不多。

贞观朝并不缺乏勇将，薛万均、薛万彻兄弟，萨孤吴仁，阿史那思摩，执失思力，论武力都悍勇得很。

但论独当一面嘛，就连柴绍都稍嫌不足。

李道宗为将很厉害，为帅还是稍差了点。

李靖、李世民、侯君集、李世绩四人，是有能力调配十万人以上的统帅。

韩信将兵说的“将十万兵”，其实已经是一种赞誉了。

二傻子杨广，以为打仗兵越多越好，百万大军生生让他玩脱了。

要是换成别人说这话，侯君集能回敬一个响亮的耳光；

柯斜说这话嘛，好像真有可行性？

至于潞国公府怎么折腾，就不关柯斜的事了。

话说了，听不听在于侯君集，柯斜也没胆量强压。

反正，侯君集安置他检校兵部员外郎的人情，柯斜已经偿还了。

至于侯君集还会不会走上老路子，柯斜表示，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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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两仪殿中。

贞观天子微微扬眉，为柯斜搅局的举动诧异。

虽然他也不乐意侯君集与东宫有瓜葛，却不会棒打鸳鸯，失格。

对于一个强势的帝王而言，东宫是允许有一定武力，也可以接纳一些武将的，但前提是，经过他的准许！

为东宫培养的武将，当然不可能超越郎将等级。

原因很简单，东宫拉拢一个大将军或将军，不说会不会威胁到皇帝吧，就问一句，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时，难道要赏他一死吗？

为什么大唐的实权官员三品几乎就到顶了，也是这个原因啊！

柯斜说出的理由，虽然有点勉强，却也站得住脚。

好端端的，你侯君集就不要往东宫凑了。

看了一眼在左侧埋首文牍、满面乖巧的太子李承乾，贞观天子眼现不忍。

才十三岁的太子，就感受到了他刻意营造的紧张气氛，总是害怕胞弟李泰夺位，重演玄武门故事。

但是，娃啊，休怪阿耶无情，李家世代都是那么养蛊，连你阿耶都是受害者。

弱肉强食，讲不得一点道理。

你要能狠心，把这些兄弟全杀了，这天下也就是你的了。

登基之后，李世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当时与兄长李建成手足相残，也是阿耶有意为之！

帝王家，就是那么无情！

停尸不顾，束甲相攻，这才是帝王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