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天子赤条条地跳进御汤,向臣子们招手:“莫拘泥礼数,一起洗个痛快!”
柯斜为首的臣子整齐划一地摇头。
还想活到寿终正寝呢,陛下别挖这坑成不?
别说是御汤,就是太子汤也不敢进去!
皇帝高兴时倒是能说不拘礼数,等不高兴时,这一条足够砍几颗脑袋的。
知道“僭越”一词不?
冷静了一些的贞观天子,大约知道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讪笑道:“既然如此,骊山汤监带他们去少阳汤泡泡吧。”
柯斜叉手:“臣谢陛下赏赐。”
少阳汤是给王公大臣们泡澡的,柯斜他们进去倒也无妨。
张阿难消瘦的身影再度出现:“陛下,新丰令昝君玄、丞刘梵等官员求见。”
“召。”泡在御汤里的天子大大咧咧地开口。
本来就是来放松的,总不能还从温汤里出来穿衣裳吧?
都是糙汉子,看了也不能拿去,害个什么臊?
柯斜的眉毛挑了挑。
昝君玄来,柯斜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可刘梵的出现多少让他有点不安。
于是,柯斜停下了脚步。
李世民看了柯斜一眼,稍稍感到奇怪,却也没说什么。
“新丰令臣昝君玄参见陛下。”
“新丰丞臣刘梵参见陛下。”
五道声音次第响起。
昝君玄还是那干练模样,刘梵还是死气沉沉,其他三個新人柯斜不认识,想来有人跟他当年一样走了后门的。
嗯嗯,走后门不是一个好习惯,引以为戒。
当年犯这错误的是阿耶,不是我柯斜。
看到天子泡在御汤里,昝君玄心头悬得慌。
虽然县令号称百里侯,可跟天子的关系,真不到这不见外的程度。
要是看了御腚,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还好,有旧同僚柯斜在侧,应该不会太尴尬。
御驾抵达新丰县境内,昝君玄这个县令必然要前来参见的,无关谄媚之事。
“新丰治下,黎庶如何?”贞观天子微微闭眼,舒服得想睡,身后两名内给使搓背的力度刚刚好。
内给使,就是内侍省无品级的宦官。
昝君玄瞬间自然了:“托朝廷的福,新丰县虽然不算富庶,至少衣食无忧,每年的租庸调也能及时上缴雍州。”
“就是零口里相对富庶,想着脱离新丰县,总在给雍州上书,请自成一县。”
柯斜都只能摇头。
他听潘金凤说过这事,零口里的富庶远超新丰县其他地方,从前朝起就有自立的想法,即便是柯斜在新丰县时也只是稍稍平息。
天要下雨,娘要嫁女。
贞观天子扫了柯斜一眼,柯斜立刻详细发问:“寇家庄的沟渠通水了吗?戏水的蓄水怎样,有没有另引其他水源入戏?”
“冯家庄与马家庄是不是经常吵架?西泉里还有没有误食藜芦的?”
柯斜的刁钻角度,让死气沉沉的刘梵鬓角渗出了冷汗。
这位前同僚,问得太细,根本糊弄不了。
别的不说,尿粗的戏水,在路边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冯家庄和马家庄吵架的事,根本就哄不了人。
或者,更准确一点说,哪个隔壁庄子不吵几句?
刘梵自认也算尽职尽责,却从来没像柯斜一样深入里、村。
当然了,也没那个必要,毕竟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昝君玄只能苦笑,当年这位卑的同僚能芝麻开花节节高,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连昝君玄自己,下里、村里也多半是走马观花,从来没有真正劳作过。
“嗯?你说的是章邯战周文的戏水?”贞观天子吃惊了。
柯斜应声:“对,贞观元年,臣为新丰尉时,戏水已经岌岌可危,只是因为忙于应对旱蝗而无力整治。”
这一下把刘梵的退路都堵了。
做不好跟没做,那是两回事。
合着这几年,新丰县对戏水视若无睹?
也不是完全不想干,关键是没地方弄到钱,从其他地方引水入戏水,要的钱粮可不是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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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前,万年鹰扬府别将没路真难提、旅帅高阳妍,率一步兵团前来拱卫行宫。
这也是各鹰扬府的职责之一,很正常。
连贞观天子看到不再痴肥的高阳妍,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这个正常模样的高阳妍,称不上美人,至少也在平均线上,难怪能让拓跋思头着迷。
柯斜自请与左屯卫一起,为天子寝宫外围宿卫。
“怎么,你怕朕有危险?”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着柯斜。
柯斜一声轻笑:“陛下的箭术是当世宗师,纵有变故,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臣的盲射,因为许久未曾处于空旷宁静的地方,得不到练习,所以想借骊山汤监这地方,练一练箭术。”
这个理由说出口,连天子都没法反驳。
都是箭术达人,谁还没点癖好呢?
“《武德律》你是知道的哦。”
“臣明白,要是臣的箭矢有一支落到寝宫附近,臣甘愿伏法。”
贞观天子点头,同时有些嫌弃。
都是一把好手了,臂力怎么那么弱!
一石弓,你好意思吗?
柯斜表示,半点勉强不得,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天子当年用过的弓,自己是没能力使的。
老实说,要是能力再差一点,用七斗弓柯斜也不嫌弃。
夜色笼罩的骊山汤监,在这个季节几乎没了虫鸣,除了潺潺的水流声,寂静得吓人。
天上只有零落的星星,没有月亮,能见度极低。
除了一些必要的地方悬挂灯笼,很多地方黯淡无光。
柯斜藏身于一棵柏树之后,左屯卫中郎将藏身在他身后的另一棵柏树后。
这是对柯斜的监视,也是证明他清白的地方——谁让他要多事?
其实,柯斜在面对刘梵时,那种危险的感觉一直都有。
参照刘树义兄弟,为什么爵至国公了还要反?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柯斜倒不担心天子的安危,可这捞功劳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边关杀敌十人,不如护驾斩敌一首。
夜风凉,好在手上已经戴着尉、扳指,一切都准备停当。
右手胡乱抹了一把快麻木的脸蛋,柯斜在心头默念:挺住,想投机就要付出,这温度比突厥白道川可暖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