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气咻咻地登门，张嘴要喝酒，却被柯斜阻止了。

“面色赤红，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宜饮酒。为了马载他们，忍住。”

一旁的赵宽颐手脚麻利地烹制茶汤。

马周拍得案几咣咣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韦挺老匹夫欺人太甚，竟令御史台官厨停止供我鸡肉！天下谁不知我马周无鸡不欢！”

柯斜挑眉：“御史大夫喜欢阴阳，怎么会撕下脸皮了？”

马周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汤，止住胸中怒火，慢慢分析此事。

“明白了，韦曲几个子弟动了雍州义仓，以旧换新，被我查处，他心怀不满了。”

冷静下来的马周，还是很有智慧的，迅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赵谱抬了一钵头的葫芦鸡上来，还有碗和箸。

马周眉开眼笑：“这中男不错，有眼力！”

伸手入怀掏了掏，马周尴尬地笑了：“没带钱，这本《尚书》就当赏钱了。”

不要怀疑马周的贫困，哪怕是五品官员，养一个慢性病也负担很重的。

很多时候，实在医治不起的病人，选择拄拐入山林，自此阴阳两隔。

不是柯斜不想拉马周一把，可问题很现实，投曲辕犁的本钱，马周能掏得出来吗？

柯斜垫上倒容易，可性质就变味了。

以马周的狷狂，会将此举视为施舍。

赵谱赶紧在对襟衫上擦手，双手接过《尚书》，大声疾呼：“栎阳县赵谱，谢过官人赏赐！”

看看，多会来事！

柯斜当年的旧书，也零零散散给过赵谱几本，《春秋公羊传》、《春秋左氏传》、《春秋谷梁传》都有，当然不可能有盖文达批注的版本，那是柯喜专有的。

柯斜也有批注，但造诣跟盖文达有天壤之别。

马周大快朵颐，整条鸡腿往嘴边一送，只有一根光溜溜的腿骨出来，连筋都不剩的。

小常识：马周吃鸡的时候，最好离他远一点，这厮护食，鸡吃得不完整他能念叨一天。

一只鸡大约三十文钱，在他没翻身之前，真难以承受这消耗。

别人爱好是接近百斤的鸡，马周爱好是三五斤的鸡。

整只鸡吃完，赵谱麻利地收拾干净，端了一盆水给马周洗脸、洗手。

柯斜打趣：“宾王兄可是享受了超规格待遇啊！好家伙，赵谱他就没给我打过水！”

这话半真半假，侍候柯斜的另有家生子，也轮不到赵谱。

这腐朽堕落的封建社会啊！

“不管韦挺是否针对你，御史台你都不能呆了。”柯斜呵呵一笑。“整個御史台，你头上就他一个了，总不能指望他起开、让位置给你坐吧？”

所以，一把手跟二把手的关系，从来就不会有多和睦。

虽然品秩差距大到几乎不可能，可万一呢？

马周眨眼：“你的意思，我还必须挪窝了？”

柯斜笑道：“在我看来，门下省正五品上给事中的位置，最适合你。何况，侍中是魏征检校啊！”

两个官位，品秩虽然一样，前途却大相径庭。

给事中虽然是五品官，却是正经的预备宰辅，上殿随侍天子左右，分管门下省事务，读奏章、诏书，三司会审，参与六品以下官员授职的复审。

旨授的官员，给事中有权禀告侍中，驳回任免。

给事中有四个名额，马周图谋其中之一的难度并不大。

重要紧的是，现在的检校侍中魏征，性格古板了点，却没有害人之心，在他手下做事比较舒坦。

马周眨眼：“贤弟以为，为兄可以觊觎宰辅？”

柯斜笑道：“宰辅之才！”

马周一拍桌子，震得茶碗盖直颤：“待我平步青云时，定要老贼好看！”

柯斜笑了。

这才对嘛，马周的臭脾气，才不会忍气吞声。

不过，马周离开御史台后，自己在那一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了，还得防着御史台下黑手。

御史台疯起来的时候，连宰辅都得退避三舍。

虽然明面上，柯斜与马周还是君子之交，但两个都清楚，不党不群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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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周真的拉下脸皮进太极宫两仪殿、向天子请求调离御史台时，皇帝、太子、宰辅都觉得吃惊。

“为什么呢？”

像马周那么直接说事的，还真不多。

马周向一名千牛备身借了刀鞘，拍鞘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鸡！”

贞观天子一口酒喷了出来：“他这是自比战国孟尝君门客冯谖呢！哈哈哈！食无鸡！”

温彦博呵呵一笑：“这是怪韦挺苛待你了？这个御史大夫，也太没有雅量了。”

魏征想了想：“门下省给事中有缺，虚席以待。”

老道士在谋略上稍有欠缺，却极爱才，甚至还上书推荐人际关系极差的侯君集为宰辅呢。

马周的才华嘛，他还是欣赏的。

温彦博啐了一口：“你倒惯会抢人！别听他的，正五品上中书舍人难道不香？”

魏征回了一句：“本官会酿醽醁翠涛，你会么？选门下省，品老夫的酒，岂不快哉？”

温彦博指着魏征，差点破口大骂。

不讲武德，会酿酒了不起啊！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笑而不语。

倒不是不欣赏马周，只是尚书省没有品秩相当的职位，也只能摊手。

不可能给正四品下尚书右丞，也不可能给从五品上左司郎中、左司郎中，这就是无缘了。

中书舍人与给事中品秩一样，同为天子近臣，中书舍人更偏向于代天子写诏书。

要不是事先跟柯斜反复推论过，马周还真不一定选哪个。

张阿难神出鬼没地奉上一张纸，贞观天子迅速理清了马周与韦挺的矛盾，一声叹。

能咋地？

韦曲就在天子脚下，有庞大的影响力，子弟有不肖的很正常，韦挺回护也情有可原。

但是，谁又能说马周严查不对？

水至清则无鱼，这话是说给上位者听的，至少也是堂官才需要考虑这话。

“你更倾向于哪边？”

贞观天子决定补偿一下小心灵受创的马周。

马周还了刀鞘，对着温彦博施礼：“多谢中书令青睐，下官选侍中。”

温彦博瞪了一眼马周。

不来就不来吧，你这么说话，容易挨揍的知道不？

魏征抚须而笑，显然极欣赏马周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