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日。
兵部司内喜气洋洋,道贺声此起彼伏。
中书舍人杨弘礼、兵部郎中柯斜一边交接,一边笑着回应同僚的贺喜。
上官升上去、下官顶上来,这是官场里最圆满的场景,你好我好大家好,其乐融融。
以杨弘礼的出身、资历、能力,中书舍人只是他的新起点,绝对不会是终点。
倒是柯斜,区区二十六岁,入官场六年,不靠荫官,以一己之力追平自家阿耶,在官场也很少见的。
幸好兵部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衙门,诸司的人轻易不愿进来,要不然柯斜得练习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
整个兵部上下对此并不不意外,柯斜不是早就行使了部分兵部郎中的职权了么?
倒是兵部侍郎又补了一位,韩瑗,也是一位名臣。
认真说起来,兵部侍郎的位置只有两個名额,可细算有三个兵部侍郎——民部侍郎卢承庆,检校兵部侍郎。
作为新上任的兵部郎中,柯斜的第一项业绩立马出来了:兵部特设的主簿魏伶,驯出第一批信鸽,从甘州张掖县试飞回来。
二千五百里距离,空路、陆路同时出发,八百里加急到了第三天日暮时入了兵部司,人伤马亡;信鸽早在第二天中午飞回。
缺陷也不是没有,放飞的五只信鸽,只有两只回归,一只被人猎杀,两只喂了鹰隼。
也就是说,运气极差的时候,信鸽可能全军覆没。
但侯君集、崔敦礼、韩瑗根本不在意这一点不足,反而兴致勃勃地在鸽舍面前讨论着,连柯斜与魏伶都插不进话来。
“有这信鸽,边关遇敌可以尽早让京城调兵遣将。”侯君集咂了一下嘴。
哪怕是提前一两天召集兵马,打起来也不会那么仓促。
松州大捷,让侯君集对提前防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崔敦礼看法不一样:“须得有足够数量的信鸽,从四方边陲四季飞来,才能够知道哪里可行、哪里不可行。”
韩瑗表示赞同:“的确,营州之类的地方,还要防着高句丽人的海东青,更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柯斜好不容易打断他们的话:“几位上官可莫忘了,魏伶育鸽不过初见成效,鸽子的数量还不足支持四面使用。”
圆滚滚的魏伶开口:“以信鸽的脚力,现在大致分为短程、中程、远程三种。短程飞千里之内,好育也好驯;现在用的是中程,擅长飞二千里之内,数量还不是太多;二千里开外的是远程,才刚刚挑出来驯养,达不到使用的程度。”
总而言之,要让信鸽数量、种类达到一个均衡,需要很多钱粮、很长时间!
侯君集一指魏伶:“本官不管你花费多少,尽快把摊子铺起来。差钱粮、差人手,报给柯郎中,再跟卢侍郎要钱财。”
看,卢承庆检校兵部侍郎的作用就在这里。
只比柯斜大了一岁的韩瑗眨了眨眼睛:“魏主簿也说了,飞的是二千里内,可甘州张掖县离此二千五百里啊!”
这个雍州三原县出身的官宦子弟,才学、眼界是有,但比较受束缚。
哦,他的妻子长孙氏是长孙皇后的族人,他的父亲是武德年的大理少卿、贞观年任过刑部尚书,他能跃居侍郎的位置,能力与出身都占了部分原因。
柯斜微笑:“上官却忘了,山道崎岖,需要多绕路程,而空中却没有障碍,可以直线飞行。”
一曲一直,中间何止五百里的差距。
韩瑗抚额:“却是本官忘了。”
“至于人手,下官以为,可抽调一批亲事、帐内给魏主簿。”柯斜娓娓道来。
侯君集听得一怔,才知道柯斜当年同意征用自己推来的伤残老兵,实在是给足了颜面。
这世上,最好拿捏的一批年轻人,不是永无出头之日的良人,而是这些小官之后。
退后不甘心,前进差了点,为非作歹会连累家人,八品以下官员的背景不足以支撑他们挺直腰板,只能忍气吞声地当骡马,以盼有一天能看到罗马。
商贾还可以大喊“仰天大笑出门去”,他们不能。
所以,亲王、三品以上实职大员,都配有亲事、帐内,就是这个原因。
崔敦礼指了指柯斜:“这就是个心狠的。”
柯斜不以为然,养鸽子多雅致啊!
再说了,这些亲事、帐内日后可以转成专业的传讯兵,虽然入不了流,流外官好歹能蹭一个,哪像进亲事府,十年不成就退回原籍了?
当然,鸽子数量多了,此起彼伏的“咕噜”声也会有点烦人,遍地鸽子屎也时不时让人中招。
三名上官边走边吵,迅速脱离了魏伶养信鸽的大园子,魏伶都看傻眼了。
“不是,我辛辛苦苦养出能用的鸽子,一点好处不给?抠!”
魏伶咬牙切齿的模样,莫名地带着一丝喜感。
柯斜呵呵一笑:“多大的事?等你真正成功了,本官举荐你检校员外郎。”
魏伶立刻满面喜悦。
铺垫那些话,可不就是等柯斜一句承诺吗?
尚书、侍郎之类的高官,高出魏伶区区从七品上主簿太多,给他机会他也张不开嘴的。
倒是柯斜,魏伶已经明明白白表示为柯党一员,魏伶有话也敢说出口。
魏伶也清楚自己的本事,能蹭一个六品就到顶了。
大概,到死后,就可以追赠一个五品官衔,葬到祖坟堆里也格外光彩。
“那两只八哥,少郎君还满意吧?”魏伶笑呵呵的。
他也就这点本事能拿得出手了。
柯斜笑得很松弛:“除了话有点多,其它都好。我带大有去灞桥,它们都跟着飞去,大有很喜欢它们。”
魏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惭愧,下官也就这一点本事了。”
哦,原来是柯斜自己想多了,那两只八哥追随柯大有的事不是什么异兆,而是魏伶驯化的啊!
哎,这个时代,需要忌讳的东西太多,动不动就能要人脑袋。
“前几天进宫,在陛下面前见到你那赤嘴鸟,它还跟我讨钱了。”柯斜的笑容灿烂。“三天没喝酒的话,是你教的吧?”
魏伶难得地红了眼眶:“原来它还活得好好的。喝酒的话,是下官逗乐时说的,结果它就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