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琏哥儿不愿意摆酒庆祝?”
晚间尤氏回到东府,把事情一说之后,贾珍吃惊不小。
“说是等中了举人再说,不过倒是向老太太讨要了点银子,老太太把摆酒的花销折成银子都给了琏哥儿。”尤氏说这话时,嘴角露出冷笑。
贾珍倒是懂她这话啥意思的,跟着冷笑道:“老太太也就这点玩意了,也不知道把琏哥儿架起来,她能落什么好。”
“没准是想让人觉得她公道?”心里明白的尤氏假装不懂的猜一句,贾珍顿时来了好为人师的兴致,摇摇头道:“非也非也,这银子琏哥儿不拿不行,毕竟是他自个要的。一者,这银子琏哥儿一个人得了好处,别人怎么想?下人原本能跟着吃一顿好的,现在也没了。二者,赦大爷那边一准找琏哥儿要银子,父子之间搞不好就得闹起来。三者,东府二房那边。”
尤氏听到此处,心头一一对照猜测,不禁暗暗为贾琏捏了一把汗,这老太太厉害。
贾琏这边自然是想不到这么多,倒是桂香等没人的时候,悄悄的对贾琏道:“二爷,回头让人买点酒肉,府里的下人们都能吃一顿好的。”
贾琏一听这话便明白她的意思,按说这些下人嘛,不必去讨好他们(她们),但这话怎么说呢?小人物成不了事情,但某個关键节点上能坏你的事情。
“明日你拿五百两银子出去换成铜钱,每人一百文,就说是老太太赏的。”
桂香听了这交代后,顿时脸上露出敬佩的笑容道:“还是二爷看的清楚。”
“我清楚个屁,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这茬。以后啊,这一类的事情你多提醒我。”
贾琏也不倨傲,一副拿桂香当自己的人的意思。
桂香开心的眉眼不见,频频点头,身子蹭来蹭去,竟直接坐腿上了。
贾琏给她按住:“别乱动,我才多大一点,就算能办事情也不能做,别伤了元气。年轻时看不出来,三十以后那玩意成了摆设可不得了。”
桂香听了顿时面红耳赤,屁股下面有针似的跳起来道:“罪过罪过。”
晚间打发了要给暖脚的丫鬟喜儿,贾琏一个人躺暖好的被窝里,仰面看着帐子,心绪并不平静。今天的事情出乎预料啊,本意是要个一二百两银子花销,不曾想老太太玩这一手,还没法子推辞。人在这荣国府里头,明枪暗箭还真不少。
不过站在贾琏的角度看问题,这些都是小伎俩,在绝对的势力面前,不堪一击。
当然也有必要进行防备就是了,免得阴沟里翻船。
官方的谢师宴之后,贾琏私下里自然是要谢谢方老夫子和张廷恩,这两位是实质上的老师。考官是坐师,今后有机会进入官场的话,默认为一伙的。在是朋党的一个变种。
对走文官路线的贾琏来说,文官的潜规则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他的出身决定了。即便他自己不认为,文官们也会当他是旧权贵集团的一员。
所以说,很多事情生下来的时候就决定了,很多东西,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更别说碰触。贾琏的挣扎不是为了摆脱身上权贵的印记,而是在努力的夹缝里求生存。
这么说吧,贾雨村一个被罢黜的官员,因为投靠了旧权贵集团,就能做金陵知府。你是皇帝,你看见这样的现象,你心里会怎么想?
兵权,财权,人事权,话语权,这是维系一个帝国存在的根基。
旧权贵集团,极大的侵蚀了其中三个根基之后呢,话语权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桂香让管家出去换了一马车的铜钱回来,满荣国府的嚷嚷着给大家发喜钱,这是老祖宗的意思。大家要感谢,就去感谢老祖宗。
贾母听闻之后,笑着嘴上埋怨了一句:“这孩子,乱花钱。”眼角上多出来的皱纹暴露了她真实的心情,好的不能再好了。这个孙子是孝顺的。
人老了,就会多疑,贾母也不意外。
贾琏没出现在人前,而是悄悄的一早出门了,今日百官休沐,贾琏去了张廷恩处。
到地方知道张廷恩生病了,赶紧到病榻之前嘘寒问暖,张廷恩受了风寒。贾琏问起原因后才知道,起因是戴着清欠小组在大街上的时候,被“路人”泼了冷水。肇事者一哄而散,留下一群落汤鸡。回来张廷恩就生病了,躺了两天才退烧。
“你坐远点,别把病气过给你。”张廷恩对贾琏的态度很满意,心里有点愧疚。
“病气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得戴口罩才能有效预防。回头你让身边伺候的人也戴上,免得被传染。”贾琏说着话,还真的从袖口里摸出个口罩来,这是桂香手工做的。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预防臭号的危险,后来发现戴上口罩,冬天出门还挺不错,就一直随手装一个在身上。
看着这厮真的摸出个口罩戴上,张廷恩忍不住心头抽了几下,竖子!
不能让这孙子好过,张廷恩示意贾琏扶着坐起来,靠着垫子说话:“昨日发生了两件事情,说出来你可能不敢相信。”
“您先说!”贾琏一脸的沉重,张廷恩被泼水的事情就已经很惊悚了好吧?
“一个是五城兵马司上报,没抓到泼水的人。”张廷恩说着话,脸上泛起红润,明显的情绪激动了。这是给气的。
贾琏却换了个角度反问一句:“等等,您是在内城被泼的水,而且那场面没几十个人也做不到吧?这明显是有组织的报复行为,五城兵马司不是查不到,是不敢查吧?”
张廷恩涨红的脸缓缓的喘息,摆摆手故作不在意的样子:“这都是小事,就在昨天,北静王拉着一群勋贵去了西郊的皇庄,跪在太上皇面前哭诉,说我这个酷吏逼债,勋贵们不得不变卖家产,勉强维持,体面全无。”
一番话说完,贾琏当即跳了起来,再也坐不住了,急眼道:“这帮人要造反么?贾府没人参加吧?”看见贾琏这急眼的样子,张廷恩舒服了,笑嘻嘻的问:“你说呢?”
“我屮艸芔茻!”贾琏直接气急败坏了,不用说了,自己的便宜老子,贾珍都去了。
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后,贾琏渐渐的冷静下来,表面上这是一次皇权与臣权的较量。实际上这是旧权贵集团不肯放弃既得利益,联合起来对皇权的一次威胁行为。
“一群虫豸,这是在作死啊!本朝太祖设计的制度,皇权无限大。这群人竟敢威胁皇权,我能说什么?”贾琏说着话,叹息一声坐了回去。没救了,这帮人没救了,所以只能自救。
看着贾琏稚嫩的脸,张廷恩不禁生出一份愧疚,曾几何时自己将这孩子当大人看待了?
这就是个孩子啊,尽管他是个妖孽!却承担了他不该担负的东西。
“现在陛下很矛盾,也许清欠的事情要停下来了。”张廷恩一番话说的贾琏心惊胆战,逼着皇帝停下了清欠的事情,这笔账算是记下来了,难怪贾府后来被抄家了。
“贾府的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就算看的再清楚,也只能看着。”贾琏忍不住自言自语,他的心情糟糕透了。多年的体制生涯告诉贾琏一个道理,让上司忌惮的人没好果子吃。
北静王这个家伙,自己要作死,非要拉上贾府。
张廷恩看着贾琏也不说话,不知道该说点啥才好,这事情他帮不上也不能帮。
想要解决问题,就得靠贾琏自己。至少要把自己摘出来,现实是几乎不可能。
“老师,您说说看,如果我能为陛下做点是事情,将来陛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荣国府?”贾琏很诚恳的问一句,看到问题不等于能解决问题。虽然说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问题是这个人没法解决。
四王八公这帮蠢蛋,也只敢对张廷恩下手,手段还非常的下作。
“哦,你都能帮陛下做点啥事情?”张廷恩不动声色的问,心里其实是想看看,贾琏还能玩出啥花样来。此前的铸币,已经是很惊艳的想法了。
这个问题贾琏深思熟虑过,在这个世界他能做点啥,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抱着张廷恩的大腿的意思,也就是想接着他来传话。
别的暂时不多想,至少眼前的科举能顺利的进行,别搞的跟贾政那样,直接被荫官了。那样一来,天花板太低了,在京师一个五品官也算官?
“搞钱,朝廷没钱是无法运转的,我能为陛下搞钱,还不会挤占目前他人太多的利益。”贾琏对此还是很自信的,别的不敢保证,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像贾府这种权贵,说白了就是老地主为主,辅佐做点权利框架内的独门生意。
“就你还搞钱,往自己的口袋里搞钱吧?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张廷恩嘴上嘲讽一句,实则心里非常的期待。毕竟他能想到的办法,都是阻力重重的路线。
“在现有框架内解决朝廷的财政危机不现实,本朝百年下来,大的利益该分的已经分完了。底层的一些蝇头小利,也有民间的士绅瓜分过了。所以,不大动干戈是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大动干戈又必然造成朝局动荡。朝局不稳,陛下绝对不能接受。怎么办?”
贾琏加重了语气,张廷恩被吸引了注意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反问一句:“怎么办呢?”
“任何手段在不动朝局根本的情况下,都只能是缓解一下眼前的问题。我的建议是走一条别人没有注意过的路,快速的抢占这条路带来的利益大头。将来即便是有其他的势力进场,忌惮于陛下的存在也会有所收敛。如果这条路走通了,大概能保证朝廷一百年的太平。一百年是极限了,不能再多了。”贾琏到最后,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
“治乱轮回,这没啥可嘲讽的。”张廷恩忍不住开口提醒一句,这可不是啥好习惯。
关于制度的问题,绕不开人性和资源。对于资源,人性就是要多吃多占的。
“我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想说一句,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贾琏本能的冒出这么一句话,张廷恩倒是能听的懂的,毕竟上古神话里也有大禹治水。
“古往今来朝代更迭那么多,没哪个帝国是千秋万代的。想那么多没用,还是看眼前,走一步看一步,高瞻远瞩之辈能打造一个五十年的太平盛世,那就是了不得的事情。唐玄宗的开元盛世,大唐何其强盛?一场安史之乱到了也没缓过来。世事难料!”
张廷恩的感慨不是空穴来风,大周朝传承了三代不足百年,国家财政入不敷出了。太上皇刚登基那会,国库存银五千万两。今上登基的时候,国库存银不过五万两。在京官员的俸禄都发不下去,还得从内库贴钱。
承辉帝其实还是很稳重的,登基五年了,才正式启动清欠。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西域叛乱,将国家财政的问题彻底的暴露出来,根本遮掩不下去了,只能想法子搞钱了。
“李山长在太上皇时期,曾上奏恢复太祖时期的旧制,摊丁入亩。你猜怎么着?”
张廷恩冒出这么一个问题来,贾琏立刻起身道:“老师,您可别再作死了,清欠就够招人狠了,你还动这念头?算了,我跟您也没法聊了,我得走了,不然迟早被人弄死。”
张廷恩见贾琏一脸惊恐的样子,哈哈大笑道:“别走,说说你怎么搞钱吧。”
贾琏根本没停下,继续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现在不能说,等我正式做官了再说。”
张廷恩还是不肯放过他:“清欠的事情还能继续么?”
贾琏彻底绷不住了,回头一脸的哭像,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落下了:“老师,我还是个孩子。”张廷恩促狭的一笑道:“是啊,你还是个孩子,所以,一定不要放过你。”
贾琏叹息一声:“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