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世安并未出迎,甚至还略显刻意的端坐没动,等着贾琏进来见礼后,他也仅仅是微微的欠身,就算是回礼了。
这算是下马威么?贾琏并不觉得,也没觉得这位的态度有什么不妥。
有个问题贾琏其实很清醒,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摆在那的。
裘世安面白无须看着显年轻,即便如此也是一眼见的四十岁上下。真实年龄可能更大。
古人尊老其一,无根之人更在乎别人的态度。这些细节上,贾琏素来注意,生怕带出现代人的一些习惯,令人心生不满。
“见过內相大人!”贾琏一点都没有不情愿的上前主动见礼,称呼上也做了准备。
裘世安面无表情,嘴角却微微抬了抬,眼睛也眯了点,依旧坐着没动,抬手示意贾琏落座后才淡淡道:“本朝的司礼监可比不得前朝,咱家就是圣人跟前的跑腿,当不得內相。”
大周朝的司礼监没有披红的权利,却依旧不可小看任何一个皇帝身边的人。
现任皇帝是劳模,谁知道下一個皇帝是否勤勉?
贾琏依旧笑容满面道:“您谦虚了!您受的累,外面看不到罢了。”
太监是皇帝的家奴,生杀予夺的皇帝可不好伺候。大周朝的几个皇帝算好的,遇见明朝嘉靖那种皇帝才要命呢,没见逼着宫女们联手要弄死嘉靖么?
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很可能命就没了,能一直被信任不简单的。
“客气话就不用说了,你来是为了薛家皇商的事吧?”
裘世安直奔主题,这么一个开头,可以看出他骨子里还是比较干脆的性格。
“确实如此,我先找的夏守忠,那边的意思,还得您来敲定这最后一下。”贾琏也不藏着掖着,人家估计早就查的一清二楚了,甚至很可能是夏守忠主动告知。
“夏家小子言过其实了,这事早先是戴权和内务府商量着来,如今咱家也就是知道一下,并无太多说话的余地。既然你都求到这来了,回头咱家去看看都有啥要准备的,力争让薛家一次过,你觉得如何?”裘世安确实是个干脆的性格,话说的委婉,实际上一点都不磨叽。
贾琏起身作揖谢道:“有您这话,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您放心,一准不让您难做。”
裘世安到这也站了起来:“就这么着吧,有事你还到这来留个话。”
说完他便转身入内,留下贾琏在原地目送。
出了这小宅院,熟练的塞一张银票谢过小贵子之后,贾琏上了马车没往回转,直接去了薛家老宅。在车上时,贾琏不禁默默的琢磨裘世安这个人,在人前和人后的表现,判若两人。
人前表现的对自己很亲热,私下里却拿着架子保持距离,真就是公私分明。
所谓的公者,皇帝的暗示,自然要执行,私者,办私事自然不能白帮忙,保持距离为善。
贾琏觉得裘世安和夏守忠都是比较干脆的性格,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答应了,钱到位事情就给你办。事情说定了,立刻就走人,饭都不留你,就是要私下里保持距离。相比之下,那些文官们私下里相互之间说话,往往都不说明白,让你去猜。
这个就很讨厌了!
相比之下,内阁会议上的阁臣们,说话也不遮遮掩掩,都是直指要害。
从这些经常能接触到承辉帝的太监和大臣们的表现来看,有受到皇帝性格影响的共性。
承辉帝或许也会弄一些玄虚,但总体是比较干脆的,不喜欢拖泥带水的。
这一点,从臣子们的奏折里也看的出来,都是有事说事,吹捧皇帝卖弄文采的篇幅往往很少,不是没有那些打断篇幅吹捧皇帝卖弄文采的臣子,估计这些臣子的奏折,在内阁那里就被划重点了,每天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哪有心思看你卖弄文采。
薛蟠这边最近比较老实,就算想娱乐,也是多花点钱把人请家里啊。
这不,贾琏来到的时候,家里正在唱堂会。下人通报的时候,薛蟠赶紧示意戏班的人先停下,自己则匆匆出迎。在院内的时候,贾琏已经先进来了。
“你这挺热闹啊!请的哪个班子?”贾琏看见没散的戏班,看似调侃一句,实则内有深意。戏班跟戏班不一样,有的剧种里演员全是男的,唱花旦的都是男扮女装。
“嗨,这不是怕外出惹麻烦,所以请个昆曲班子来唱堂会么。”薛蟠解释之后,贾琏明白了,点点头道:“昆曲不错。”这个不错,是真不错。因为大周的昆曲班子比较特别,台上唱戏的全女的。
不像城南那边的一些台上全男的班子,很多去听戏的达官贵人,捧角往往捧着捧着就会搞出比剑的勾当。就这,还冠以雅趣的名头。
在一点,古代唱戏的属于下九流!绝对的社会最底层,真就是逼不得已的谋生手段。
下九流的后代,甚至都不能参加科举,社会地位基本没有,惨的不能再惨那种。
这一个阶层的人,达官贵人们真就是拿这些人当玩物。
贾琏没有往里去,站在院子内一个眼神,薛蟠立刻挥手让身边人等退散。
“银子准备好,具体时间等我消息。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打扰你的雅兴。”
贾琏说完转身就走,不带片刻停留。出门之后,直奔夏同学处。
很多事情贾琏都是亲自走一趟,真不是做人比较勤快,实在是不愿意留下文字。嘴上说过的话,关键时刻可以不承认的,反正没有第三人在场。就算有第三人在场,以贾琏的地位,对质的时候想抵赖,那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相比之下,留下文字了,那问题就大了,白纸黑字的很难抵赖。
骨子里贾琏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尤其是在做见不得光的事情时,真就是格外谨慎。
薛蟠见他如此,顿时急了,上前抓着衣袖:“琏表哥,别误会,我这不是无聊么?再说了,您这来去匆匆的,饭点都到了,留下吃点。”
贾琏站住回到道:“你想多了,饭就不吃了。你个人的兴趣和爱好,我并不关心。再教你一个道理,想要得到别人的重视,你就要展示出足够的价值。你我之间是亲戚,不用表现的如此露骨,但是对待外人时,你最好直接一点。薛家的实力就是银子,该给出的利益,一定要干脆点。尤其是对宫里的人,他们也就这点追求了。对了,记住要尊重人家。”
薛蟠听了这才放心的道:“银子没问题,保证他们满意,回头见面,一准伺候好他们。”
贾琏听到后面,露出苦笑道:“我说的是尊重,不是讨好,你就拿他们跟正常人一样对待,千万别刻意的讨好献媚。记住我的话,自己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仔细琢磨。”
话已经说的很透了,能不能领会并实践,要看薛蟠个人的悟性了。
薛家需要的是如何通花钱,提升社会地位,由此确保家产的安全。别说什么与王家联姻的话,这也仅仅是一个部分。看看王夫人就知道了,她才是谋夺薛家财产的幕后黑手。
银子,贾琏是要的,只是不屑于巧取豪夺!
回到东跨院时,桂香和一个没见过的小丫鬟在等着,见了贾琏这丫鬟上前见礼道:“紫鹃见过琏二爷,姑奶奶让婢子来请二爷。”
贾琏看看身上,还好出门时换的便衣,便回一句:“我洗个脸,这就过去。”
紫鹃也不走,跟着进来,站一旁等着,显得非常安静。
红楼梦里头的丫鬟,紫鹃是特点突出的一个,落在一个“忠”字上头。
家中的贾琏讲究的就是一个舒服,帽子都没戴,就一块方巾,显得非常随意,招呼一声紫鹃和桂香,也没带其他人,出院子奔着荣禧堂而去。
贾敏这边单独一个院子住下,这会并没有在贾母跟前呆着,贾琏到了门口,贾敏便出门在堂前站着招呼,黛玉也跟着出来,看贾琏的时候,多少有点不满的小情绪。
贾琏笑嘻嘻的上前见礼,贾敏很随意的挥手:“免了!晚饭吃了没?”
贾琏道:“还没吃呢,这不有事情办,刚回来。”
贾敏看看堂内的西洋座钟,皱眉道:“饭点早过了,在外面你身边的长随也不提醒一点?”
“嗨,才换的长随。”贾琏随口提了一句,贾敏立刻严肃了起来,转头吩咐人去准备晚饭,回头招呼贾琏入内落座。贾敏这次回京,身边就带着俩丫鬟俩婆子,身边的人不多,但绝对是信得过的老人。这会落座后,她说话也不遮掩:“哪有随意换长随的?”
贾琏把事情简单的说了说,贾敏这才松一口气:“还好,还好,你严一点是对的,看看你姑父就知道了,有的人一点都不能放松,你松一寸,他便敢窜一丈。还有东府那边的贾珍,怎么全是如此下作的手段?”
贾琏听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心道【你侄儿我已经找回来了!今后还有更过分的等着他。】
“东府那边不去说了,姑母请我来,总不会是盯着我吃饭吧?”
边上的黛玉听到这话,之前的小情绪也没了,忍不住开口关心:“琏表哥有日子没过来了,外面事情忙么?不是说只是观政么?可别累坏了身子。”
贾琏没想到能等到关心的一句,露出感激的眼神道:“多谢表妹关心,我这观政比较特殊,被陛下抓了壮丁,在上书房里先呆一个月。然后再往六部轮换观政,嗯,怎么说才好呢?在陛下跟前行走,外面的官儿会客气一些,行走时的言行要时刻绷着,能不说话就别说话。”
黛玉听的似懂非懂,贾敏见状忍不住心里感慨,这做哥哥的,宠妹妹真是没下限,这事情也煞费苦心的解释,生怕听不懂。
“行了,你给她说这个,你说着费劲,她听着费劲。”
黛玉眼睛转了转才道:“我现在不懂也不要紧,回头多看看史书,大一点就能听懂。”
贾敏听了忍不住笑着打趣女儿:“怎么,你将来还想替夫君做外面的主不成?”
黛玉听了顿时面色泛红,跺脚道:“母亲取笑我。”
贾琏笑道:“谁说女子不能做男人在外面的主来着?北宋有个大臣叫沈括,他做官就是听夫人的,夫人让他在外面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黛玉听了也是很惊讶,瞪圆了眼睛:“还真有啊!”
贾琏见状很是开心的笑道:“这是有记载的,没记载的不知道多少呢。这世上女的占了一半,自然不乏女中豪杰。女子比起男子,只是体力上不如,比脑子一点都不差。不信,你问问姑丈,让他管内宅,他有没有那个耐心。”
黛玉被说服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父亲最不耐烦后院的事情了。”
“对咯,谁说女子不如男,我教你的法子好好练,将来遇见个不听话的夫君,你给他演一个倒拔垂杨柳!”贾琏说嗨了,直接说豁了嘴。边上的贾敏听不下去了,抬手打了一下肩膀道:“胡说八道,你想笑死我么?”
黛玉也听明白了,气的起身跺脚:“琏哥哥又不正经了!”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没在意,反倒挺开心的。
贾敏忍不住感慨道:“也就是琏儿在跟前时,才有点一家人的感觉。”
贾琏稍稍沉默,没有接着,有的话,贾敏能说,他不能说。
贾敏见他沉默,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可怜的孩子,不说这些了。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你的婚期快了,该准备的事情都准备上。本来我寻思搬回林家在京的宅子里住,这不母亲那边不让,还说你的婚事之前,不许搬回去。”
贾琏听了也是点头赞许道:“祖母想的周到,搬来搬去的没必要。”
贾敏面露温柔,微笑道:“你比你爹要宽厚的多了!西边那几个院子,让你婚后搬进去,你一句话都没有就认了,换成你爹,他可只认银子。婚事准备的活,老太太看着,你二婶在操持,邢夫人也能搭把手,我再帮着查遗补缺,不会出问题的。叫你过来就是问问,你还有啥特别想要的没有?”
提起这个,贾琏倒是真没啥要求,于是便摇摇头:“我随意,倒是我老子那,怕是要借着婚事的采买动歪脑筋。嗯,回头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别添乱。还有就是派个人去王家,找风儿问一问,她有啥特别想要的没有,借这个机会都置办下来。”
一番话给贾敏听着眼珠子都红了,忍不住又抬手轻轻的打一下肩膀道:“真是啊,怎能让我听到这些,眼珠子都红了。”
黛玉也跟进道:“就是,来贾府这些日子,琏哥哥宠媳妇的话,听的耳朵起茧子了。每月定期写信不说,还有手绘的画本,如今还没过门的嫂嫂,就已经能当家了。”
贾琏见这对母女的嫉妒毫不掩饰,赶紧缓和一下气氛:“唉,当初的一见钟情,回过味来才明白是见色起意。一时冲动开了头,后来就停不下来了。”
贾敏道:“你这事情,京师都传遍了,闺中女子妇人们,没有一个不羡慕王家姑娘的。远的不说,你二婶那边就跟莪说过,没过门就如此宠着,将来过门了,还不知道怎么地呢。”
贾琏浑不在乎道:“我管她怎么想的,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情,自己开心就好。”
这话说的贾敏更加的喜欢了,大户人家的媳妇,那真就是出门都不能让外人看到。日子过的如何,真就是看嫁了个啥人。贾琏的秉性,在贾敏看来,对于女人而言,万里挑一。
“对媳妇好没错,别惯出房夫人出来,有你受的。”贾敏还是提醒了一句,王家的女儿,她是见识过的。以前没嫁人时,那也是明争暗斗一番的。
贾敏的性子强硬,当初王夫人嫁过来,贾敏给王夫人立过规矩的。
这个时代,女人总归是弱势,真要闹出个女强男弱的格局,说出去贾琏也丢人的很。
黛玉没听懂房夫人的梗,趁着贾敏去布置晚饭时,拉了拉贾琏的袖子:“房夫人怎么讲?”
“怎么不问姑母?”贾琏笑着打趣,黛玉轻轻摇头:“问了会让我去翻书。”
“哦,等不及了是吧?嗯,你去翻《资治通鉴》吧!”贾琏也没直接说答案。
黛玉气的挥挥小拳头女乃凶女乃凶的:“琏哥哥也不是好人!”
贾敏这边吃了晚饭,贾琏告辞离开,送到门口的贾敏交代一句:“御前行走,万事要小心。能装哑巴就装哑巴,真问到头上了,就说不知道,不懂。聪明人,都死在聪明上头。”
贾琏听了回头作揖道:“我记下了,婚事那边,姑母帮忙盯着点,别让我老子有机会作妖。回头闹出笑话来,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时间悄然过去半个月,贾琏一切顺利,期间还顺手安排薛蟠与夏同学和小贵子见过面,戏台搭好,唱戏的事情就不管了。
眼见天气热了,人也越发的躁动,就在寻思着如何躲开耳目,做点管道工时,贾蓉突然兴高采烈的杀上门来,见面就是激动的说:“成了,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