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跌宕起伏的迎客大会落下帷幕之际,顾垚朗声宣布了两个令人振奋的决定:
一:他会认真考察出云城每一个大小宗门,所有宗门都有成为玄霄宗附属宗门的可能;
二:所有骨龄三十岁以下,修为灵台境以上的修士,皆可报名参加明日开始的升仙会,角逐前往玄霄宗听学的唯一资格。
并且顾垚还补充道,排名并非决定名额归属的决定因素,他会结合表现综合考量,希望每一位修士都能坦荡展现自我,不要拘泥于胜负,无论身处何地,唯有大道永恒。
此话一出,修士们更是群情激动,仿佛机会不再独属于这些城中有名的权贵,而是公平地降临在每個人的面前,触手可及。
游苏混在人群之中,向城主府的负责人报名后就悄然离开,一如来时那般低调,也如来时那般躲不掉有心之人的注意。
顾垚和柳城主各怀心思,几位心思通透的老人在心中重新认识起这个瞎子少年。
邬成则静默地望着游苏的背影,心中已燃起熊熊的战意。
……
游苏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巷陌,长舒了一口气。
顾垚众目睽睽下那句“你是邪魔”实在太过惊悚,在众人百般滋味的目光聚集下,游苏甚至觉得但凡他心志稍有不坚,都会被吓得将种种遭遇抖落而出,不是邪祟也被逼成了邪祟。
使他坚定如一的源头,并非是他泰山崩于前而不瞬的强大心态,而是他相信师妹不会骗他,师妹说那块太岁肉不会让人中邪,那就真的不会,因为师妹绝不会害他。
只有在“我绝对不是邪祟”这样的强烈信念下,他才能成功逼迫着自己从容冷静地应对。但疑惑恐惧紧张依旧包裹了他,直到他听见柳城主为自己执言时,始终没有说出自己是个瞎子这个关键特征,他才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游苏本想自己补充,但顾垚根本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长篇大论起来,游苏听完便发现了端倪:
唯一有可能了解金瞳用法细节的人只有玄霄宗出身的柳城主,他早就知晓对视才是检测得以成功的关键,他没有介绍我是瞎子,不是忘了,更不是怕我在众人面前难堪,而是故意的。
他要的,就是让这个从落地开始就丝毫不给他颜面的顾仙师也试试跌落云端的滋味,而我无意间沦为了那个绊脚石。
顾垚明显不笨,察觉之后就将矛头对准于我想要挽尊,我虽痛恨他明明自知误判还要以势压人,却又无可奈何。
家中尚有地狱边徘徊的师妹师娘亟待拯救,而他却是目前最有能力助我接近神山之人,与之矛盾激化百害而无一利。不若顺应之,再反送他一份大礼,让其高看于我,增加我被选中为听学弟子的可能性。
一切一时意气跟救师妹师娘比起来,都是浮云。
至此,游苏今晨曲折的心路历程才算结束。
……
夏秋之交,午时的温度一样灼人,游苏行走在繁茂枝叶下,抬头望天。
他有一种感觉,眼中的混沌似乎变了。
以往只有在直视太阳时,他才能感受到几缕刺眼的光,现在却只需看向明亮的地方,就会有隐隐约约的白晕出现。
想必是那块腐肉的功劳!游苏不免有些兴奋。
不多时,宗门已至。
师妹没有在门前苦苦等她的油酥饼,而是早就去睡了。
他简单吃过午饭,又开始了一天的修行。
练剑、修术、吐纳,井井有条。
夜幕悄然低垂,月色初笼。
游苏没有做饭,出门买了师妹最爱的板栗鸡。师妹现在有任何要求,他都会力所能及地满足她。
他摆好一桌珍馐,走到师妹房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久久无人回应,游苏心奇:“师妹,吃饭了,你早饭也没吃,不饿吗?”
过了半响,里头才传出有些虚弱的声音:
“我不饿……你自己先吃吧,给我留一点,我饿了会自己吃的。”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我可是买了板栗鸡哦。”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吃你就吃,我困着呢,别……别打扰我睡觉!”
游苏感受着姬灵若明明无力却又故作强势的语气,心中疑惑,这才想起这七天来每晚与师妹的秘密教学,再加上师妹如常的生活习性,几乎让他忽略了师妹是一个正身负邪祟,会背着自己躲藏在房间的角落里痛苦挣扎的那个可怜少女。
“师妹,你……不舒服吗?”游苏试探性地问。
“你非要我跟你说我月事来了才行是吧!”师妹的声音明显有些愠怒,“这几晚的授业也取消!”
游苏只得尴尬退走:“师妹多喝热水,有需要就喊师兄。”
夜深人静,游苏一个人吃的乏味,草草了事便继续坐在床上打坐。
可惜心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闭目良久,效果寥寥。
此时此刻,他本应和师妹进行玄炁运转的教学,今夜不行他竟觉得些许失落。他贪恋的,并非是少女娇躯温腻的触感,而是与师妹危局之下相濡以沫的那份温馨。即便两人面对面什么也不做,他也会觉得开心惬意。
大抵我是越来越离不开师妹了。
游苏自嘲地笑笑。
“嘶啊……”
游苏耳廓晃动,一声低吟被他敏锐地捕捉到,是师妹的声音!她仿佛在忍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但又逼迫自己不愿发出更大的声响,如同遍体鳞伤又不愿惊动身后猎人的猎物。
姬灵若好歹也是通脉境,虽不像化羽境女修一样能斩断月红,但也比凡人体质强上不少,月事怎会这般痛?
那能是什么让她如此痛苦呢?
答案不言而喻,游苏心如刀绞,唇口都被咬的滴血,他几欲忍耐不住冲进去抱住她,安慰她别害怕无论变成什么样自己也不会离开她。
可他要是真的这样做了,那不就违背了梦中师妹的嘱托吗?只有梦中的师妹知道他清楚她们中了邪,现实的师妹如果也知道了,意识的重叠便会加快召回藏在自己脑中的那一部分。自己岂不是成了葬送师娘努力,亲手送她们入邪祟之口的恶人?
自责压抑的情绪仿佛化作了实质,几乎要从游苏的七窍满溢而出,让他觉得如溺水一般窒息。
万籁俱寂,师妹的痛吟久久才停,油灯在墙上映出大片的影,如妖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