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苏也算是弄清楚了刘长老二人古怪之意的源头,书山阁送的都是最适合进门者的书,结果送他的却是一本有壮阳之能的书。
他苦笑不已,那张金纸选哪本书不好,偏偏选了这本惹人误会。
但又不由想到,这等灵性之物,真的是随便替他选择的书籍吗?偌大书山,游苏不信没有第二本养剑诀,金纸却偏偏选择了这本,莫不是真的认为他将来会用到此书的第二种功效?
开什么玩笑?游苏暗暗不屑,他一介血气方刚少年郎,正是“剑锋”最利的年纪,何需外借它物?
“正阳尊者还真是天纵奇才,竟已至外物也可化剑的境界。”
游苏虽然觉得自己用不上,但还是对正阳尊者的奇思妙想由衷钦佩。
刘长老见游苏清朗坦荡之姿,面上怪异之色也减轻了许多,道:
“确实如此,你气机雄浑纯正,书山阁赠你此书,想必也没有别的意思。好好修炼这养剑诀,定会受益无穷。你既已有道侣,无需视双修为邪物,但也切勿纵欲。”
“游苏谨记。”游苏拱手回道。
“嗯。”刘长老赞许似的点点头,“你腰侧的真传木牌,有传音之能,七日公示期间,若有人对你有异议,我会通知你,你需下山来处理。”
“多谢刘长老。”
“好了,回去吧,你师姐等你很久了。看样子,望舒仙子很在意你这个师弟啊。”
刘长老低声喃道,又瞟了眼身侧长廊的尽头,一片纯白色的剪影就立在一根石柱边上,默默地望向这边。
游苏则是愣了愣,他也朝着刘长老转头的方向看去,在他神识蔓延的极限距离,属于师姐的那团白光就出现在那里。方才他的神识基本都集中在石门之上,压根没有留意师姐的存在。
“师姐心善,难免会想多关照下我这个瞎子。刘长老、朱长老,游苏先行告退。”
刘长老轻嗯一声,朱长老则是状若可惜地看着游苏收起来的《正阳养剑诀》,一脸不舍道:
“游苏啊,记得多来古月居吃饭啊,要是能把你师姐一起带来,混元参我都随你吃!”
望舒仙子是玄霄宗年轻一辈的魁首,地位实力足以称之为玄霄宗的圣女。她又异常神秘孤冷,哪怕对于他们这些小长老而言,望舒仙子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这种话题人物要是出现在他古月居,那他不得赚翻咯?
游苏已脚步轻快地离开,回头笑答:“好的朱长老!”
一瘦一胖两位老人,便就这样看着游苏小跑向望舒仙子。
刘长老忽地像是想起到什么,摊开手掌,道:“把茶拿出来。”
朱长老拍拍肚皮,浑了老友一眼,“又不是你的,你急什么?这是游苏给我的回礼懂不懂?”
“身为长老要点脸行不行,那是游苏暂放在我这里的茶,他忘了拿走,我便有义务替他保管好。”刘长老义正言辞。
“你可真能扯犊子。”朱长老摆摆手,示意刘长老差不多得了。
刘长老气恼道:“嘿!你若是不信,把游苏喊回来问问便是!”
“问就问!你看他是送你还是送我!”
话罢朱长老便转头看向远去的游苏,作势要喊,却被眼中的景象惊得霎时掉了下巴。
他揉揉眼睛,收回视线,感慨道:“我还真是岁数大了,都眼花了。”
“你没眼花,这望舒仙子对自家师弟的关照,未免也……太细致了些。”
只见在经堂别院的中庭内,游苏已经横躺在望舒仙子的怀中,被这位闻名遐迩的神女抱着飞入空中,在一片惊呼声中消失在了房檐之后。
……
莲花峰顶,是一处天池,名为莲生池。
莲生池周围云雾渺渺,池水却清若无物,唯有天池正中有着一朵洁白莲花,莲花之瓣上还透着若有若无的樱粉之色。
身材熟美的三长老俯下身子,侧蹲池边,饱满浑圆也被丰腴大腿压变了形,一时春光与池中之莲相映成画。
她伸出柔荑轻抚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好看的眉儿皱起,嗔道:
“你还真的快不行了?”
莲体浮凸的何疏桐大半身没于水中,她没有回话,只是那些被泛起的涟漪在接近她的胴体时,顿时就会消弭无形。
三长老见状浅叹一气,她知道,这是玉环池接来的灵水,而玉环池,正是莲剑尊者当年破入洞虚之地。她看得见,莲剑尊者玄台已破,积累两百年的雄浑玄炁正肆意外泄着,她只能将自己浸在这莲生池中,靠灵水之力暂时困住散逃的修为。
三长老站起身来又饮一口酒,悲道:
“我替你寻来那破解冰心之法,是为了让你破而后立,可不是为了让你破而后破的!”
何疏桐此时也睁开眼睛,透过水面上的雾气望着三长老: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三长老只觉有气又无处发泄,她轻咬贝齿,眸光黯淡,叹道:
“我当初就不该把这個方法告诉你……”
何疏桐冰心已碎,自然能感受到三长老身上的自责之情,她抿了抿唇,道:
“这不是三长老的错,如今的我很感激三长老能告诉我这个方法,我无怨无悔。”
“两百年修为变得就像这池中抓不住的水,你还说无怨无悔?”
“嗯。”
三长老怔了怔,为何疏桐的毫不犹豫所惊,她不解地问:
“何至于此?”
何疏桐沉默片刻,回道:
“为了活得像个人。”
三长老低声重复这句话,世人求成仙,而洞虚境的十三长老明明已能算作世外真仙,反而如此执着去求成人吗?
她把破解冰心之法告知十三长老时,也未曾想过十三长老的执念会有如此之深。
“你这人,当真是活得别扭至极。”
何疏桐并不反驳,反倒觉得这句评价贴切至极。她望着仰头饮酒的三长老,问道:
“三长老又为何要帮我呢?”
“我这人最看不得别扭之物,非得将她撇顺不可,不行吗?”
三长老抬起眸子,视线在何疏桐的玉容上流连。
多年来,她对十三长老的帮衬远不止这一次。玄霄宗十三位大长老,除了她之外,就只剩莲剑尊者一名女修,她不帮她,还能帮谁呢?
“当然可以。”
三长老撇撇嘴,又问:
“你这状况,还有谁知道?”
“首长老。”
“那还好,首长老与我们这十二长老无关,他不会乱说。不过你这状况也瞒不了太久,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泡在这池里。别的大长老,很难不察觉到异样。”
“嗯,我知道。”
“所以你传信给我,是为了什么?”
“需要理由吗?是三长老告诉我的方法,我当然要把结果告诉三长老。”
三长老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十三长老这“人”当得显然还不熟练,在这句话的语气中明明听不出怪罪之意,可偏偏听起来就像是十三长老在埋怨她一样。
“你这结果,可算不得好。”
“三长老不应该期盼我跌境,好将望舒收入门下吗?”
“她连宗主的邀请都能拒绝,还能来我这儿?”
“望舒……的确也是固执的。”
“你这‘也’字用得还挺有自知之明。”
三长老如是评价,她不得不承认,十三长老真的不再和之前一样,像块万年不化的冰了。她似想到什么,又凝重问道:
“出云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莪也未知全貌,一切还是等辟邪司调查吧。”
三长老摇了摇酒葫,忽地眯起美目。
封闭玄炁之事,在修仙者中不算十分罕见,毕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需要你返璞归真。只要在重铸修为的过程中照序耐心一点,大多能恢复无碍。而十三长老玄台碎裂至此,显然是强行运炁造成的。
能让莲剑尊者不惜以修为作代价也要强行运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你可有方法,能弥补上你的灵台?”
何疏桐凝思片刻,才摇了摇头,道:
“没有能确保恢复的方法。”
“你做事,还真是不计后果。总不能是为了收这个新弟子,才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吧。”
何疏桐闻言沉默不语,三长老倒是檀口微张,惊道:
“还真是?!你疯了不成?一个瞎子而已,你值得吗?”
“值得。”
三长老微微错愕,因为她能感觉到,就在她贬低那游苏之时,十三长老身上的气质,竟又变得冰冷起来。
“难道你也是为了争取那……”
“收他为徒,只是为了收他为徒。”何疏桐冷声打断。
三长老长叹一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希望你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吧。”
“不会。”
“别这么笃定,你还是希望你花这么大代价收的弟子,能安然走完报道流程吧。”
“报道?”
三长老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为何疑惑,十三长老到目前为止,也就收了小望舒一个弟子,也因望舒情况特殊,没有走过报道流程。
三长老便将真传弟子的报道流程给何疏桐讲解了一遍,何疏桐之前只是不关心这些事情,如今了解之后,她立马就明白了为何三长老会说“安然”二字。
何疏桐几乎可以肯定,有两位大长老,不会在游苏公示期间保持沉默——赤虹峰的五长老以及书仙峰的十长老。
玄霄宗十三峰,主攻方向各异,有丹、符、器、阵等等,却唯独有两座剑峰,十三长老的莲生剑以及五长老的赤虹剑。既都是剑道,难免会有人议论高低。但因莲生剑只有望舒仙子一位弟子,她甫一出世,就压得同龄之人抬不起头来,赤虹峰免不了遭受一些轻视。多年来,许多对剑道有志的弟子第一选择都是莲花峰,因莲花峰拒不收徒才作罢,赤虹峰仿佛就成为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如今游苏作为莲花峰的第二真传,赤虹峰一定会有所动作。
至于书仙峰,它们不会让游苏轻松走完这七天流程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莲花峰这十三峰,就是何疏桐从书仙峰劈下来的另一半。
“大长老已经允了游苏真传身份,还要走这些流程吗?”
“让他去报道,就是大长老给刘长老授的意。”
三长老解释道。不然刘长老,也不会焦急到来请她出面带话。
何疏桐的面容隐于水雾之中,叫人看不分明她的表情。
她本以为自己收游苏为徒,是对他的补偿,却没想到还要让他遭受本不必要的磨难。是她的自以为是,让她再一次亏欠了游苏。
哗啦的水声响起,她于莲生池中站起身子,周围的仙境美景都黯然失色。
“你要干嘛?”三长老皱紧眉头。
“我不能躲在这里,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你疯了?!你现在离开莲生池,每时每刻都是巨大的损失,你真要跌落凡尘做个凡人是不是?!”三长老呵斥道。
我不能再亏欠他了……
何疏桐没有回答,只是捂住自己高挺的心口,只觉隐隐作痛。
三长老见她默然,气得轻跺一脚,怒道:
“十三长老!你难道对他就一点信心也没有?如果他连这关都走不过,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弟子!”
是我不配做他的师娘……
何疏桐低叹一声:“三长老,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
三长老气极反倒冷静了下来,她从未见过十三长老如此为一个人付出,心中不免惊疑起这活了两百岁的老女人,和这初出茅庐的瞎子少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你的弟子们,尤其是这个瞎子,恐怕不知道你在此根本不是闭关,而是身负重伤吧?”三长老冷冷发问。
何疏桐默然以对。
“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有什么事,我会替你帮衬他。”
“谢谢……”
“放心吧,好好养伤,有任何需要传音给我。我也会多帮你找些修补灵台的古法,省的这孤寂山巅,又只剩我一个女子。”
三长老苦笑一声,长饮一口酒,就又摇着头,步态袅袅地离开了。
她明白,她根本没有劝动十三长老。
她只恼这些固执之人,明明知晓自己的固执,为何就是不知道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