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公子和姬小姐?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平淡的声音像是刮在身上的晚风,亲和的让人生不出敌意。
明月暗隐,凌空而立的那人双目犹如明星,熠熠生辉。
游苏记得这道声音,是慎息尊者的声音!
他在刚才已经尽力将战斗的动静压制到最小,但还是惊动了这个玉环池的最高战力。
“你不该杀大公子的……”
游苏凝神聚气、严阵以待,墨松剑已从乾坤袋中被他取出,活似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剑客。
姬雪若瞟了他一眼,反驳道:“我在里面设了隔音阵法,是你不该在外面杀人才对。”
“我杀的是杂役,尚可回旋;你杀的却是大公子,让我们无法回头。”
“说得好像你打算回头一样。”
两人不像是在为推卸责任而争辩,倒像是在打情骂俏。
风声急躁,威压瞬间激增,宛如凝成了实质,游苏与姬雪若面容明显一僵,高高在上的洞虚尊者宣泄着自己被两位小辈忽视的不满。
姬雪若噙着笑意:“玉环池装好客的样子装了十来日,如今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慎息尊者凌空踏步,夜色深浓,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玉环池虽好客,可不欢迎不懂事的客人。姬小姐,游公子,你们已犯下重罪,束手就擒吧。”
游苏沉默不言,正紧张地思考着每一個逃脱的可能。
姬雪若则是笑道:“你玉环池犯的罪难道很小?你们怎么不束手就擒?”
“我还以为姬小姐一族之长,会与我有些共鸣,没想到你也不过庸人一枚,难怪蛇族在你的带领下还是这般孱弱。”慎息尊者缓缓张开手臂,他轻轻地虚握双拳,狂暴的风在其上聚集,“事关一池之人的生死存亡,等你真的面对这种情况,恐怕就会理解我的做法。”
“冠冕堂皇!”姬雪若横眉冷斥,“我蛇族哪怕灭顶,也绝不会像你们玉环池一般,甘愿成为邪祟的信徒!”
“牙尖嘴利。”
慎息尊者冷哼一声,双掌上蓄起的罡风已呼啸而出。
洞虚尊者的随手一击,速度并不能称之为快,但却给人一种无法逃脱之感,仿佛被它击中是你不可避免的命运,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朝你而来。
姬雪若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她速掐术法,十数条洁白的灵蛇猝然从她的红色广袖间倾巢而出。
白蛇在空中游荡,汇聚成网,竟是要将那道罡风给拦下。
可灵台中境与洞虚境的差距,远比蚍蜉与巨树更大,白蛇顷刻间被席卷成碎末,就连变成小蛇等待奇袭的机会都没有。
姬雪若咬着贝齿,心中难免生出一些绝望。这控蛇之术乃是蛇族最难学的秘法,有千变万化之能,姬雪若也为自己能掌控此术而引以为傲。可没想到她的骄傲在慎息尊者面前一文不值,灵蛇竟连一瞬都没有阻挡。
罡劲未至,风已狂涌而来,姬雪若的发丝也被吹得向后倾倒,她的脸上却毫无惧色。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铮”的一声清脆剑鸣,磅礴的剑意自剑尖倾泻而出。明明只是剑与劲的交锋,金属的振鸣之声却响彻长街。
游苏整个上半身的紫裙已被绞得粉碎,露出的皮肤上有仿佛被刀刮过的红痕。
姬雪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的背影,那道罡风有着不可阻挡之势,却被这个与她一样同为灵台中境的少年生生拦下。
慎息尊者微微皱眉,三大家主之中他的战力最强,只因他是出身玉环池的底层,一步步靠着野狗搏命一般的战斗爬上了顶峰。他很清楚自己这一击的实力,就连凝水中境的人也难以抗衡,可这瞎子居然做到了!
光是这剑中调动的玄炁,就不可能是一个灵台中境之人能有的储备。慎息尊者死死盯着游苏,好似要将他身上的秘密看透。直到发现游苏眉心间那朵闪烁的莲花,他才知晓答案。
“莲剑尊者居然舍得为你种下仙种,那个薄情寡义的女子也会这么重视一个人?”
慎息尊者目光闪烁,显得异常兴奋:“不过以这个年龄就能领悟剑意,倒是的确值得她这么重视。如此一来也好,寄出的信件怕是已经快到莲花峰了。莲剑尊者大驾光临的日子,不远了……”
“你拖住我,就是为了引来我师尊?”游苏早就隐隐猜到了答案,只是他不明白对方怎么敢把算盘打到一位洞虚尊者的身上,师娘修为跌落的秘密应该无人知晓才对:
“你到底想对我师尊做什么?!”
“做什么?”慎息尊者朗声大笑,“我不会害她,她会成为我玉环池新的圣女,有史以来最强的圣女!而我玉环池也将走向最鼎盛,哪怕是神山也不可再对我们颐指气使!”
姬雪若柳眉倒竖,阴冷道:“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圣女勾连的根本不是玉环池,而是玉环池底下的那头邪神!你要将莲剑尊者与祂连为一体,靠莲剑尊者助祂恢复!”
游苏闻言,心脏猛烈地跳动,手指都恨不得嵌进剑柄之中。
慎息尊者却是淡笑道:“不止她,你们……也是一样!”
一字落下,铺天盖地的威压镇压而下,游苏与姬灵若瞬间感到难以呼吸。
“人族的祖先本来就是海底爬出的生物!可我们却霸占了大地,排斥着海里而来的同类!总有一天,所有的人都将变成人鱼!我们将抛弃陆地,回到大海的怀抱之中!我们所有人,都是水神的子民!”
慎息尊者振臂高呼,他看向夜里漆黑一片的玉环湖,好似看见了他幻想中的未来。他一步步从底层爬起,正是源源不断的欲望支撑着他,仅仅是一个灵地家主的位置满足不了他膨胀的野心。
而就在姬雪若二人疲于应对之际,一声娇喊蓦然响起:
“游公子!往玉环池里去!他们下不了水!”
姬雪若惊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雕楼之间,赫然站着一位泪流满面的绝美少女,正是圣女玉蝶。
在激烈对峙的环境之下,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凡人之躯的蝼蚁。
“玉蝶!你找死不成!”
慎息尊者怒视着玉蝶,目中杀意尽显,但他却没有真的下手。
想要让莲剑尊者成为圣女,玉蝶还不能这么轻易的死掉。
姬雪若反应很快,立马拉住游苏的手就准备冲向玉环池,所幸公子殿离玉环池的距离极短,只要跑过十米就能朝着玉环池一跃而下!
慎息尊者也无暇找圣女算账,他双手打开,作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好似要将狂风都给揽入怀中。
在奔驰的二人面前,果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阻力,正是源源不断吹来的湖风!就连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玉环池也卷起了大浪!
二人的动作受迫停滞,游苏挡在姬雪若身前首当其冲,双脸都被吹得起了褶皱,这些风刮在身上,有股刺骨的痛。
姬雪若心急如焚,忙玉指翻飞、嘴唇翕动,一面青色的木盾赫然在前方出现,其上运转着六芒的法阵,却也很快出现了丝丝的裂纹。
木盾稍稍替二人减缓了阻力,可慎息尊者的杀招已经接踵而至!
一道巨型的爪手朝着二人捏紧而来,姬雪若根本叫不出这道术法的名字。因为到了洞虚尊者这个境界,随手施展的力量已经堪比常人通过复杂程序施展的术法!
游苏瞬即回身,脚下石块霎时碎成齑粉,剑身游走有如狂龙!
这一剑简单至极却带着滔天的怒意与杀气,游苏心中的愤恨仿若火山中堆积的熔岩。这怒意的来源不是对方针对他而来的恶意,而是因为对方盯上的——是他最为敬重的师娘!
游苏浑身的肌肉跃动,太岁之力对肉体的增幅全开,势要将这巨爪斩断!
可对方不是出云城的齐宗主、也不是柳城主,对方是实实在在站在这山巅之上的洞虚尊者!
游苏满腔的剑势,也只不过是与这巨爪僵持了片刻。巨大的风浪四散,周围的墙体都开始崩塌。
“螳臂当车!”
慎息尊者不想一不小心就将这两只意义重大的蚂蚁踩死,所以才一直控制着力量,可这两人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
他决定再不留手,巨爪瞬间就将游苏的剑意碾得粉碎,以绝对碾压的姿态抓向风雨中的二人!
因用力过度,游苏的牙尖都咬得渗血,整只握剑的手臂都开始颤抖。但他还不打算放弃,因为他感觉到了……在背后卷起的风浪中!有什么东西来了!
慎息尊者也同样注意到了玉环池巨浪中的那抹亮光,那不是被浪卷来的白光藻,那是那日将游苏吞入腹中的水兽!
慎息尊者目露凶光,这两个晚辈给他的感觉太过怪异了……这五十四年以来,哪怕是化羽境的修士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可这两个灵台境的年轻人却让他有一种直觉,那就是绝不可放任他们胡来!
这只水兽就连在玉环池待了几百年的他也未曾见过,他们就好像是被这处大泽选中的救星一般!
“死!”
慎息尊者的心中就只有永绝后患这一个念头!
随他心意,巨爪仿佛凭空变大了数倍,汹涌的狂风似要将接触到的一切都给捏得烂碎。
饶是绝不轻言放弃的游苏,在巨爪之下也感到了一股无能为力之感。
这是真正的鸿沟,绝非一腔意气就能弥补。
可这巨爪居然停滞了一瞬,只因骤然挡在游苏身前的那具身影——居然是玉蝶圣女!
“走!”
玉蝶圣女撕心裂肺地嘶吼,她背对着巨爪,看着游苏,好似她的眼里只有他一般。
游苏楞在原地,就连姬雪若都被少女的行为惊得忘了动作。
“走啊!他不敢杀我的!”
玉蝶焦急地大喊,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
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姬雪若,她不由分说地扯住游苏的小臂,就欲往身后卷来的巨浪跃去。
游苏木然地后退,双目已变成漆黑之色,他与圣女短暂相识,却还从未见过这个凡人女子的真容。
她真的很美……
游苏凝视着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巨爪就在她的身后停留,慎息尊者高高在上凌空俯视着他们,他的表情终于不再是那副淡定从容。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瞬,以白光藻为口器的水兽猝然冲出水面,破浪而出的它张开了裂成四瓣的巨口,将游苏与姬雪若一口吞下。
电光火石之间,它已潜回水中,滔天的巨浪落地,宛如下起了骤雨。
雨水浸湿了玉蝶的衣衫,伴着泪水一起滑过她的脸颊,她看着已遁入水中的二人,嘴角微微勾起。
……
水兽的腔壁并不宽敞,还裹挟着粘稠的液体。
姬雪若与游苏被迫纠缠在一起,好似要将二人融为密不可分的一体。随着水兽的蠕动,身体火烫的二人宛如两根燃烧的木炭,正不断地相互摩挲。
那股奇特的异香让二人昏昏沉沉,可这该死的羞耻感又让姬雪若难以闭眼,她甚至觉得这样的亲密接触比之昨日那缠绵更让人神醉,使得她情不自禁地发出阵阵软吟。
就这样不知道在水兽的腔壁中待了多久,姬雪若仍然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可游苏好似已经昏睡了过去,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二人被水兽吐出来时,游苏也未曾醒来,姬雪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条水兽就已消失在了岩层之中。
姬雪若环顾四周,又是那熟悉的幽暗以及覆盖着墨绿苔藓的乳石。他们几经辗转,居然还是回到了湖底的世界。
姬雪若挣扎着站起身子,胸前仿佛还残留着游苏身上的余温。身上的这些黏液总让她有一种错觉,好似他们刚才经历了一番抵死的媾和。
尤其是在二人共经生死之后,那股患难与共的暖意让姬雪若的血液都变得更加滚烫。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将心中的旖念清除,便开始尝试叫醒游苏。
但游苏似乎是过于疲惫,迟迟不肯醒来,嘴唇都有些泛白,眉心间的莲花也黯淡无光。
接连硬抗洞虚境尊者的两道攻击,已是让游苏燃尽了一切力量。
姬雪若把辟邪令和那袋莲子放在一边,又在储物法宝中找寻着能用得上的丹药,所剩无几的那点灵丹都被她一股脑地喂进游苏嘴里。
可游苏的身体好似已经停止了运转,那丹药就卡在游苏嘴里迟迟不被咽下。
姬雪若有些焦急,她犹豫了片刻,便将游苏枕在自己饱满的大腿上,她又给游苏喂下了一点水,没想到反而让游苏将那几颗丹药给呛出了嘴。
她连忙接住丹药,倒也没嫌弃这是游苏吐出来的东西。两人接连遭遇损耗,哪怕储备丰厚的姬雪若此时也有些捉襟见肘,这丹药已是不可浪费的稀缺资源。
游苏的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身子也有些战栗,姬雪若知道,这是身体极度空虚的表现。
姬雪若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手里裹着津液的丹药不再迟疑,取出一枚将之吞入檀口之中。
她贝齿轻咬,将丹药嚼成粉末,然后捧起游苏的项首,对着少年泛白的嘴唇吻了下去。香舌翻卷,叩开了游苏的牙关,苦涩的药粉混着甜蜜的香津,被送入游苏口中,缓缓地流进他的喉管。
良久,唇分。
姬雪若红着俏脸,将二人唇边牵连的丝线擦去,又将第二枚丹药吞入口中。
她曾听过坊间传言,初吻也是女子极其珍贵的东西。
就连那些被迫卖进青楼的女子,她们可以献出自己的身体,却不愿意接受客人的亲吻,好似这样她们还能留有最后一丝贞洁。可事到如今,她的第一次都已经给了这个少年。
他们真的能‘日后不再相见’吗……
姬雪若不愿思考这个问题,俯仰之间,唇舌颤动,一枚枚丹药都被她送入游苏口中。
而在她没看见的角落,通体洁白的小白鱼已经将一整袋莲子吞食殆尽。
它瞪着圆溜溜的鱼目,一个巨大的七彩气泡已经酝酿完毕,缓缓地飘向了沉迷喂药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