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春市郊外,城市废水处理厂外,两伙人正在对峙。
“陈榜,你连国防军的调令都没有,就敢私自带兵过来,事后你也不怕上军事法庭?”
桃花脸色难看,斥责道。
陈榜依旧是懒洋洋且无所事事的模样,听到桃花的质问,用小手指扣了扣耳朵,屈指一弹,将耳屎弹向桃花,戏声道:
“桃花你都在军情司干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我姓什么?我姓陈啊!”
“修仙的阮家、拍卖的吴;打仗的陈家、坐地的刘。”
“不巧,在下的陈,正是打仗的陈。”
“我的父亲是国防军师长,我的爷爷是边军将军,我的哥哥是你们军情司的总旗,我的大姐是军情装备司的副司长,二姐是军事法院副庭长……北方四州的军队系统里面,我陈榜平趟好不好?”
陈榜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将废水处理厂团团围住的一个营的国防军士兵,笑道:“我调兵,从来不用调令,真要是要的话,事后补一份就行。”
“怎么样,桃花?听闻我的这么厉害,有没有兴趣和我共进明日的晚餐?”
“翠岩大厦的精灵大厨厨艺不错,凭你那军情司的微博收入应该还没吃过,想不想尝一尝?大厦里面的床也不错……”
“咳咳!”
陈榜旁边的副官虚握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两声,低声道:“陈营长,正事要紧。”
“哦哦哦,对,正事要紧。”
陈榜恍然,完全无视桃花想要杀人的目光,得意洋洋地说道:“总之,这里暂时由我们国防军接管了,很感激桃花小姐和几位军情司同僚们的情报支持,事后我会写进报告里面为你们请功的。”
一声剧烈的金属交击声音在地下响起,震得地面碎石跳了跳。
陈榜眉毛一抖,面上浮夸之意退去,正色道:“看来我的小队已经和邪教徒的首领交战了。几位,恕不奉陪。”
他一甩衣袖,留下一阵男士香水的味道,故作潇洒地离去。
桃花双拳紧握,指节嘎巴嘎巴作响,气的两排牙齿上下摩擦,扭头问道:“你们说我一标枪过去,把他扎成透心凉怎么样?”
尚未走远的陈榜菊花一紧,默不作声地加快离去的脚步。
卡弗看热闹不嫌事情闹大,兴奋道:“扔扔扔!快扔!我看这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不爽好长时间。”
狼冷点点头,犹豫片刻,取下一门手炮,递给桃花,“我觉得你的标枪未必能干掉他,建议用我的手炮。”
陈榜走的更快了。
等到周围再没有别人,三個人对视一眼,脸色全部恢复日常的平淡表情,齐齐轻吐一口气。
狼冷说道:“好了,戏演完了,我们可以撤退了。”
桃花看向卡弗,“画面都录下来了吗?”
“当然。”
卡弗在合金战甲胸口处的一个圆形纽扣上面一拧,露出下面的摄像头,笑道:“从头到尾,非常清晰。”
桃花高兴地打了个指响,“这下就万无一失了,谁也不能怪我们临阵脱逃。”
因为早就得到周景的提醒,他们很清楚地知道里面的邪教徒首领是五六十级的实力,仅凭他们根本对付不了,真要深入调查就是去送死。
所以三个人非常害怕上级脑子一抽,强行让他们进去探查情况。
军令一下,不能说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便一直在研究怎么避过这种事情。
没想到军情司的人没有等来,国防军的陈榜先闻着腥味过来了。
正好借坡下驴,临时和陈榜演上一场戏。
以后有人问起,他们就可以说“本来自己等人想去,但是被陈榜强硬的逼了回来”的话,将所有责任都推给陈榜。
这样谁都挑不出毛病。
嗡~
狼冷的手机震动,接通电话两秒钟后,他神色凝重地撂下电话,说道:“周景让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撤离这里。”
……
翠岩大厦,周景看着甩出来的第三根签条,脸色凝重。
三次占卜邪教徒首领,全部是下下签,大凶。
这意味着对方怕是真有什么恐怖的底牌没有掀开。
吴爽站在窗边,脸上的霞红还没有褪去,遥望贫民区的炮火,生硬的找着话题,道:“你说鬼婆婆说的大场面,会是什么?”
收起签条,周景揉了揉眉心,叹道:“不知道,但是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就金春市现在到处炮火连天的战时状态,能出现的大场面一定是和这场暴乱有关。
周景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句“邪神镰刀割生命”的未来预言,心里蒙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邪神要是真的降世,金春市挡得住吗?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一个霸气十足的反派来,《风云》里的雄霸。
雄霸得到泥菩萨的算命批文,“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收了步惊云和聂风为徒,在二人的帮助下席卷武林,鲸吞天下,前半生可谓权势滔天,富甲天下。
然后非要再去找泥菩萨算命一次,得到“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两句话,整个人就开始不好了,心态直接爆炸,开始琢磨怎么害死步惊云和聂风,一步步谋划,反而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一代枭雄,一生纠结四句算命批文,困于宿命之中。
周景看完《风云》这部分剧情之后总觉得好笑,明明雄霸武功心计都不差,人物性格塑造的也极好,可是一辈子就在四句话里面转圈,多少显得有些小丑。
现在他同样得到了算命批文,忽然理解了雄霸得到后面两句算命批文时的心态。
——忐忑、焦虑、恐慌、不服,还有希望。
被人提前揭示未来的命运,某种程度上来讲,真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说,有的时候不怪很多人沦为力量的奴隶,一心偏执的追求力量。”
“人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便是路边的杂草,谁路过的时候都能踩上一脚,踩死了也没人在意。”
周景来到窗边,站在吴爽的身边,贫民区爆炸的火光穿过茫茫深夜照亮他英俊的脸庞,却照不亮他内心深处深邃的不安全感。
“那是什么?”
吴爽的惊叫声将周景从沉思的状态里拉扯出来,顺着吴爽的目光看去,只见在贫民区的边缘地带,一道黑色长河从天空垂下,下面接着一座正在冒出翻滚而起的小山。
那山颜色诡异,大部分是黑色,少部分是红色,还有些许的白色,混在一起,在山体表面,像是刚出锅的咖喱一样剧烈的翻腾。
取出望远镜,看清山体的周景胃液翻滚,差点吐了出来。
那根本就是一座肉山,黑色的是腐烂的肉,红色的是鲜红的血,白色的是森森骨头,其中有无数头骨在翻滚。
是废水处理厂的方向。
吴爽仅凭肉眼看不清山体的细节,秀气的鼻子耸动,厌弃道:“好臭啊!”
周景轻吸一口气,确实闻到淡淡的腥臭气息。
他敢保证臭味一定是从肉山上传来的,屋内有最顶尖的空气过滤系统尚且能闻到臭味,外面的味道,就更加难以想象了。
……
万米高空之上。
邪教首领从一团肉泥的形态,缓缓凝聚成一个完整的人形,望着气喘的岳双飞,疯狂大笑:“如何啊,千户大人?你有没有计数啊?”
“没有的话没关系,我帮你记着呢。”
“从开战到现在,你一共斩出了十六亿七千六百三十一万一千八百七十八剑,斩掉我的脑袋六十三万四千二百九十六颗,把我的肉身斩成肉泥二十七万九千一百六十四次,其余伤势不计其数。”
“但是有没有用呢?”
“显而易见的没有用。”
邪教首领歪着脑袋大笑:“岳双飞,莪早就说过,吾主的神力是无限的,而你的力量却是有限的。”
“以无限对有限,你赢不了我!”
岳双飞眯起眼睛,防止额头的汗水滴落眼中,六把长剑架在身体两侧,一脸肃然没有说话。
他眼睛余光打量着六把长剑,无一例外,剑刃上密密麻麻全是米粒大小的缺口,这些可全是传说品质的武器,坚硬程度不言而喻。
六把长剑全部砍崩齿的战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情况确实不太妙。
“我承认你很难杀。”
岳双飞终于说话了。
他长剑指着下面黑漆漆的金春市,“但是你可以看看下面,你的计划并没有成功,金春市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陷入混乱。”
“而且你创立的邪教,没有你这么难杀,贫民区的炮火停息了,胜局已定。”
看着完全被武装治安部队和军情司占据的破败小楼,邪教首领十指交叉在面前,若无其事地扣着指甲里的肉泥,怪声怪调地叫道:
“哎呀呀呀呀!该怎么说呢?”
“岳千户,你觉得我是影视剧里那种特别特别蠢的反派吗?”
“就是那种明明有着非常周密,非常完美,只要按部就班执行下去,就能大获全胜的计划,却偏偏要在主角团面前把一切都说出来,导致主角团提前一步,破坏所有计划,最终失败的愚蠢反派。”
闻言,岳千户心脏咯噔一下,紧接着就听到邪教首领自己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我当然不会是那种蠢货反派。”
“所以之前告诉你的计划,只是非常非常微不足道的,表面的,玩闹的一部分。”
他抬起头,见星光疏朗,明月皎皎,呢喃道:“时间差不多了。”
岳千户厉声喝道:“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自然是计划的最后一步,要到完成的时间了。”
邪教首领双掌猛地一拍,在胸前作合十状,身形像是气球一样迅速膨胀变圆,体内传来山崩海啸一样的巨大声音。
岳千户飞身上前,一瞬千刀,斩在邪教首领鼓胀的皮肤上,却连油皮都没有擦破,反倒是被一股庞然的力量震飞千米的距离。
“岳双飞,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几秒钟的时间,邪教首领身躯手和脚都不见了,唯有脑袋露在外面,膨胀成一个直径三米的气球。
“你知道金春市的贫民区是在什么时候被官方正式规划的吗?”
邪教首领的声音浑厚如雷,引动周围空气颤动。
岳双飞皱眉不语。
“看来你不知道。”
“是二十五年前的现在,五月二十三日两点二十一分。”
邪教首领的身躯继续膨胀,宏声问道:“那我再问你,你知道自贫民区成立之日起,贫民区每天会死多少人吗?”
岳双飞继续沉默。
邪教首领的身躯膨胀到直径十米。
“平均每天死亡二十几人。”
“我最后问你。”
“二十五年的时间,每天死亡二十多个人,积攒到一起,会是多条人命?”
他的身躯骤然增大,瞬息膨胀到直径一百米,皮肤抻成蝉翼一般薄的薄膜,可以轻易看到邪教首领的身体内没有血肉,而是是一个个面目扭曲,口鼻喷吐黑色怨气,体型和棒球一样大小的怨灵。
岳双飞瞪大眼睛,忽然产生了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答案是二十万。”
“至少二十万人!”
邪教首领声音里充斥着痛苦,声音重重叠叠,非男非女,似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一起说话,“我们本应该活下来。”
嘭!
一只中年男性面貌的怨灵挤破邪教首领的皮肤,飞了出来,尖啸道:“医生和我说没有治疗我疾病的药,让我回家等死。但我明明见到他给别人开了一模一样的药,就因为我是贫民区的人。”
一只面容苍老的妇人怨灵尖叫道:“我的儿子牺牲了,他们却吞掉了阵亡抚恤金,没收了我的房子,把我赶到了贫民区。”
“他们为了减少成本,在自来水处理工序上偷工减料,导致我们集体患上了恶病,上访的人集体失踪,新闻没人报道,我们只能等死!等死!”
“治安员在哪里,为什么直到我的尸体臭了,我也没见到治安员的到来。”
“我恨啊!上大学的应该是我,凭什么我的名额要被人替下来!”
“恨!恨!恨!恨!恨!”
上万只怨灵从邪教首领的体内飞出,喷吐怨毒的黑气,抱怨诉说生前遭遇到的不公。
滔天的怨气凝聚成黑云,遮蔽郎朗星光,飞快地在天空晕染开来。
“听到了吗?岳千户。”
“这只是二十万人民冰山一角的怨气。”
“我本来再想等等,等到五年后的今天,来执行计划。”
“但是贫民区的人不愿意,他们宁可死亡,将灵魂卖给吾主,也不愿意再生活这人间地狱里生活一天。”
邪教首领的身躯轰然爆开,二十万怨灵没了束缚,欢愉着,尖啸着,化成怨气长河,奔着贫民区边缘的地方飞流而下。
“吾主欧尔寇文,您是骸骨之主,生命的收割者,墓地的守护者,疾病的催促者,血亲的复仇者,亡灵的报怨者……”
“吾等二十万怨灵敬献所有,请您报复我等所受不公之人,所受不义之人,所受歧视之人,所受灾难之人。”
二十万怨灵齐声颂祷,声音响彻天地。
岳千户脸色大变,“蠢货,邪神不会按照你们意志行动的。”
邪教首领哈哈大笑:“我是邪教徒,比你更懂邪神是什么德行。”
“祂砸烂这个腐朽的世界才好呢!”
“岳千户,睁大眼睛看着金春市的毁灭吧!”
“欧尔寇文,降临吧!”
——轰隆隆!
血肉之山从地下隆起。
那是二十五年间横死在贫民区里面,超过二十万具尸骸叠摞而成的山峰。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将这么多数量的尸骸藏起来的,正如没人知道二十五年里,贫民区会有那么多人死亡。
天空上的黑云如同翻滚的墨汁,释放出令人窒息的不安感。
须臾间,一座高约五百米的尸山定型在金春市郊区。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一只完全由腐烂血肉组成的大手,拨开尸山,支在地面上,撑起一个巍峨诡异的巨大身影。
它高度接近八百米,全身覆盖着黑色的腐烂肉块,这些肉块因为存放年头太多,失去了粘性,视觉上好像烂泥一样,在巨人的身上流淌。
它整体上看上去像是人形,拥有一个脑袋两条腿,脑袋上没有五官,完全是肉泥一片,手臂拥有四只,右边第一只手握着一柄由碎骨和血肉组成的长柄镰刀,第二只手托着一座长方形墓碑;左边的第一只手抓着一颗巨大的骷髅头,第二只手捏着一柄滴血的剪刀。
当那巨大的身影完全站立起来,俯视整个金春市的时候。
金春市的所有生物耳边同时响起高亢诡谲的未知语言。
其中,一个发音近似“欧尔寇文”的声音反复提及,搅得人头昏脑涨,心脏狂跳,想要捂住耳朵疯狂大叫。
嘭!
街角垃圾堆里面的老鼠尖叫一声,全身爆炸成一滩血雾。
鸟类、虫类、鱼类……只要是体型比较小的动物,身体全部爆散成血雾,顺着欧尔寇文力量的指引,变成一缕缕血色烟气,汇集到血肉巨人的身躯上,使血肉巨人的身躯疯涨,直到个头突破千米,才缓慢下来。
然后,它高高举起了长柄镰刀,对着脚下的贫民区斜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