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乐没有回家，而是让丁捷把他送到宋襄所在的医院。他把店铺的钥匙交给丁捷，让他把猫送回去，自己则走进医院的大门去探视。

在前台问清宋襄在哪间病房后，宋安乐道了谢，往二楼走。他到了之后，从门上镶嵌的长方形玻璃小窗向内看。宋襄靠在病床上，已经恢复了清醒，正在配合专员做笔录。宋安乐站在病房外等了一会儿，直到专员让宋襄好好休息退出来，他才敲敲门走进去。

宋襄垂着脸，手臂的伤口被包扎好，额角还贴着一块纱布。

“你怎么来了？”宋襄问。

宋安乐直接跳过了那些客套话，开门见山地说：“宋襄，如果你真的不想当术士，我也不再勉强你。至于你父亲和我四叔那边……我会去劝他们的。”

宋襄半晌没有言语，宋安乐也不说话，让他自己想。宋襄不想当术士，他早就向宋安乐说明过，而且应该也跟他爸强调过无数次。可宋安元为了让宋家嫡系能够接上这个班，赶鸭子上架，强行把宋襄送过来。第一次任务，宋襄就受了伤。尽管不严重，但宋安乐依旧很自责。曾经就是因为他的过失，才酿成了大祸。十年前的事在宋安乐心中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让他性情大变。午夜梦回，他还时常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全部是老队员的音容笑貌。

良久，宋襄开口说话了。因为没喝水，嗓子略显干涩。

“你当初第一次参加任务的时候，也是像我……这么狼狈吗？”

宋安乐没料到宋襄会问他这种事。他心想可能是全组就自己一个人受伤，小孩心里别扭。于是他回忆着自己第一次下任务的情景，一点一点讲述给宋襄听。

“我第一次下任务，是在12岁的时候……”

那时候宋安乐刚刚跟他四叔学了两年术士课程。宋四叔教他认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也教他习得各种武器。最终宋安乐选择了刀，并花了两年的时间，将宋家收藏的所有刀谱烂熟于心。宋家的长辈都说，宋安乐是个奇才，并且相当看好这个宋家最小的孩子。久而久之，宋安乐也有点沾沾自喜。同辈中他学东西最快、掌握的知识最多。每一次世家之间的比拼考试，都是宋安乐独占鳌头。

“我四叔其实早就察觉到我膨胀了，但他什么都没说。我以为按他的脾气早就下手整治我了，你都想象不到最开始的那段日子我被我四叔整得多惨。但这次他没跟我废话，直接选择用现实一巴掌扇醒我。他让我跟着宋家的几个术士前辈一起下任务，任务目标是抓从仓库逃跑的泥人。”

见宋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宋安乐又进一步解释：“你不要觉得泥人都是像在小摊儿上看到的那些死气沉沉的。有些巧手的工匠，捏出来的泥人惟妙惟肖，后来又经历各种机缘巧合，这泥人就有了灵魂。”

第一次的任务并不难，宋家几个前辈在宋四叔的嘱咐下也有意识地让宋安乐表现。泥人很狡猾，而且换上衣服后几乎和常人一模一样，唯一的弱点就是怕水。宋安乐当时确定了逃跑的泥人所在位置，最后锁定在老房子里的一户人家，那家有一家三口，年迈的夫妇和一个青年。宋安乐观察几天后发现那青年总是鬼鬼祟祟的，每晚六点从家里出来，到早上六点才回去。

“当时我认定那个青年就是逃跑的泥人，于是有一天尾随着他来到郊外，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泼到那青年身上。那青年一愣，然后就是破口大骂，说我神经病，我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弄错了。后来几个前辈把那对老夫妇带走了，那才是真正的泥人。泥人本就是一对儿，共用一个底座。我一开始只知道抓泥人，却没有问清楚几个，闹了笑话。至于那青年，不过是每天晚上去玩牌而已。”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一个很简单的任务。但是宋安乐想一想也很后怕。泥人遇水现形，所以他选择泼水来验证。可万一碰到一个别的东西，需要刺上一刀，需要见血，才能露出真容呢？

“那之后我把自己关在宋家祠堂，一个人反省了七天。七天，我想了很多事。我当初当术士也不算是自愿的。只不过我在我爷爷，也就是你太爷爷身边长大，爷爷是很厉害的术士，耳濡目染，我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当个术士。我四叔让我学的东西，我全盘接受，像个机器一样，只懂得记录、应用。但我知道即使这么机械地学，我也还差得远。每长一岁我都以为自己懂得了很多，但每长一岁我又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和无力。很多事情我以为等我长大后就会想到办法解决，但真正长大后才发现，原来我解决不了的事情有这么多。我想一个人永远也不会成熟，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成长。”

宋安乐说完这番话，起身，对着若有所思的宋襄笑了笑。

“从辈分上来讲我是你的叔叔，但我的年纪也不大，经验有限，而且和你相处得不多，对你不够了解。我虽然答应了我大哥要教你，但我其实并不擅长教导别人。要说我最佩服的人，还是我那个严格得要命的四叔。你成年了，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得你自己决定才行。第一次执行任务就遇到这种情况，你别怪我说风凉话，是挺倒霉的。但等你真正通过术士考试后，你就会明白，从来不是人挑任务，永远都是任务挑人。行了，我走了，得回家喂猫。”

宋安乐走到病房门口，他想留给宋襄一点个人时间，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宋襄在宋安乐走出门之前把他叫住了。

“我听我爸说，十年前……你遭受了一场很大的打击。那你现在后悔当初选下的路吗？”

宋安乐的手搭在金属把手上，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只有能够不能够承受选择带来的后果。我选择了，也承受了。然后再次回到原点，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