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五里坊,马车走东直大街。
这辆由两匹妖兽种麟角马驾辕、狭小黑漆车厢的马车,跟满街跑的拉脚车看起来很相似。
外观看着普通,车厢里却异常宽敞。
床榻、屏风、古董、摆件、茶台、桌案一应俱全,俨然一座书房。
车内,顾淮翘着腿,靴子一颤一颤的凝望着窗外,似乎在欣赏着玉京城繁华如锦的街景。
安静美男子的侧脸有种南荆国进贡的紫薇星君玉雕之神韵。
红袖收回目光。
从前没觉着顾淮这般英俊。
来到他身边只几个月,实则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很熟悉了。
那年她也只有十四岁,却已是雾四十九,负责暗中保护皇太女安全。
八个伴读上查三代,她对顾淮的底细了如指掌。
普通军户出身,曾、祖都是普通军卒,父亲因战功入选大内侍卫。
顾淮降生时母亲难产离世,三岁时随驾北征的父亲为保护先皇女帝战死沙场,他成了孤儿,被皇族善堂收养。
八岁时因武道天赋出众,长得又俊,被选为皇太女伴读。
自幼伶俐,极会讨人欢心。
皇太女最喜欢与他一起读书练功,多年来已成了离不开的宠臣。
去年得了個锦羽卫指挥佥事的官身,却被赐予一面特敕腰牌,有随时入宫面圣的权力。
羡煞旁人的特权其实是为了便于他搜罗到好玩的小玩意及时送进宫。
这是个小丑般的弄臣。
逗陛下开心是他存在的意义。
当皇帝很辛苦,比修炼更辛苦,女帝也需要放松,因此霾大人也睁只眼闭只眼。
为保护顾淮安全,陛下甚至把自己派到他身边,可见对他有多宠爱。
这一年来顾淮也愈发骄纵跋扈,连内阁首辅严相爷也不放在眼里,更不要提六部九卿侍郎员外郎了。
保护是红袖的职责,不包含劝诫,只把看到的一切写在密信里。
霾大人的意思,等陛下何时厌烦了,就给顾淮背上几口锅处理掉,算是废物利用。
红袖心里有些不忍,可这等事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然而今天的顾淮让人眼前一亮。
举重若轻、玩人于掌股之间的手腕竟与霾大人有七分相似,那一剂止咳散连自己也被骗过了。
正想着,顾淮看过来,“赵良臣很精明,可锦羽卫到底不是兵部麾下的吊脚楼密谍,我担心他查不出什么来。”
低沉的磁性嗓音很好听。
红袖心里一跳,自持着道:“你的意思是……?”
“借你手下雾霭的力量查一查那六个人。”顾淮笑了笑。
赵良臣就是刚才那个小旗官,很精明很懂事,修为不低办事能力也不错,调查中间人的事交给他也算放心。
指挥佥事有三个,算上一位指挥使、两位指挥同知,他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六把手,自然不会有直属亲兵这等待遇。
平时顾淮需要人手只能调动当值锦羽卫。
今日苏醒前世记忆,他已深切感觉到自身只是个外强中干的银样镴枪头,手里没有力量是不行的。
赵良臣算是个可以培养的苗子,不过想要查出想要的,还需要借用霾的力量。
霾。
先皇女帝当王妃时组建的秘密暗卫。
这个组织极其隐秘,六部九卿之中也有人只听过名字,认为是江湖上类似山中城这样的松散杀手组织,根本不知其底细。
顾淮自知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会出现在红袖的密信里。
既然瞒不住,干脆大大方方,既借用霾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也能顺便拉近与红袖的距离。
红袖不姓红。
她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女帝把她派来的时候随口起了“红袖”这个名字。
常年挂在脸上的面纱挡住了她极美的容颜,虽不及胭脂榜第一的女帝,也跟宁朵同属于女主级别。
因为给过“顾淮”最好的结局,顾淮对这个美人很了解。
可以说,这世上只有两个女人对他真心好。
一个是女帝,另一个就是红袖。
女帝的好如火山撞冰川,宠是真宠,恨起来也真恨,不然“顾淮”不会有千刀万剐这种结局。
红袖的好如盘底洋葱,偷偷的看着你,偷偷的隐藏着自己。
可惜游戏里这样一位默默保护着“他”,关爱着“他”的佳人也被“他”亲手推了出去。
红袖结局也有多种可能。
其中一种是被攻略,成为主角的后宫之一。
《苍天》不是Galgame游戏,但玩家可以攻略任何一个非路人级女性角色。
只要思想不滑坡,老太太也能钻被窝。
红袖是个死心眼。
保护女帝时心里只有女帝,保护顾淮时心里也只有顾淮。
玩家开发出攻略红袖的方法简单来说只三个字“虐顾淮”,一直把顾淮虐到情绪值跌破-99,就会发生施暴事件。
施暴者被胖揍,红袖的情绪值也跌破-99,玩家控制下的剧情主角就能趁虚而入了。
如今游戏世界化为现实,顾淮绝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红袖是我的!’
人是我的,心是我的,全是我的。
老婆的手下就相当于我的手下,恒河里。
然而,红袖挑起烟眉,惊诧道:“你怎会知道雾霭?!”
霾之下有雾、风、沙、尘四个堂口。
雾负责情报和暗杀。
风负责规模行动。
沙是打入各处内部的暗子。
尘就是大内神机处。
雾其下有雾雨、雾雪、雾霭三个分堂,前两者负责收集四方各国的情报,雾霭则主管国内。
大虞是天下第一强国,历经十几年发展的霾已是不弱于兵部吊脚楼的强大力量。
顾淮知道霾的存在,这不稀奇;毕竟是伴读出身,女帝贴身近臣。
知道雾霭就让人惊讶了,说明他对组织很了解。
“知道雾霭有什么好奇怪的。”顾淮笑道,“我还知道你是雾九大人呢。”
雾九,雾霭的三把手。
实际权力比自己这个锦羽卫六把手大上一百倍也不止。
红袖更加惊讶,喃喃道:“陛下还真是宠你呢。”
知道自身真实身份的只有女帝和霾大人,雾一也不知雾九是红袖。
如今多了一个。
顾淮调笑道:“怎么,吃醋了?”
“放肆!”
红袖立时冷了脸,“这种玩笑话也敢乱说,你真是活够了!”
吃醋这个词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极其不适合,哪怕是玩笑话也足够砍头一百次。
顾淮却不在意,语气诚恳地道:“天下人再多,我顾淮心里真正惦念的只有两位,一位是陛下,一位就是你了。”
“在陛下面前我只是个小丑,唯有在你面前我才是我。”
“我自知表面风光实则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如今只有你和我,连句玩笑也说不得,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叹了口气,尽显落寞。
被“万丈深渊”打动心事,红袖火气也消了,垂眸低声道:“再如何也不能胡说,刚才的话我权当没听见。”
顾淮点到为止,按了下厢壁上的传声阵,吩咐道:“不回府了,进宫。”
“是,大人。”车夫的声音传来。
红袖好奇看过来。
顾淮轻声道:“青云子的案子有蹊跷。”
一经提醒,红袖细思。
此案确实有蹊跷。
安州巡抚通敌私贩案已结,区区一个江湖门派掌门,按理说派个堂官审理一下就完了。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秘审已是最高级别,陛下还派了顾淮去陪审。
重视地有些过分了。
陛下是想审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