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漏每落下一滴都那么漫长,褚演感觉似乎皇朝千年岁月都凝结在那缓缓落下的一滴上。
他忽然记起。
当初制定计划时实施美人计的并不是苓儿,而是身旁的小妾。
这小妾是他从千百美女中挑选出来。
作为苓儿的替代品。
这一点苓儿心知肚明,不屑一顾。
然而小妾就是小妾,有着苓儿七分样貌九分身材,就算穿上世子妃宫服也难以展现苓儿半点既高贵又妩媚之美意。
担心顾淮不上钩,最终苓儿还是决定亲自出手。
他内心是不愿意的,可又无可奈何。
当初就是这般商定,就像苓儿只是做表面世子妃那样。
为了大事,他只能忍,也盼望着荣登大宝,亲手为她褪尽罗衫的那一天。
然而。
褚演缓缓扭头,又一次看向那夜色下的红漆院门。
顾淮进院多久了?
整整一个时辰。
太久了。
哪怕没能得手。
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难道顾淮识破计划,反制住了苓儿?’
腾地一下他挺身站起,又一次快步走向车门,当把手微凉触感袭上心头又冷静下来。
不可能。
就算顾淮识破计划也不可能反制苓儿。
脑海中浮现出一双骇人金瞳。
什么人可以冒犯到她?
没有。
不要说区区七品武道修士,怕是一品圣人也做不到吧。
‘可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褚演拳头攥地咯咯作响,真想闯进去看个究竟。
可他不敢。
真的不敢。
一种最不愿去设想的可能如同冥界恶鬼从心底爬出来,拉扯着、撕咬着、啃食着他脆弱的神经。
‘不会的!’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十指插进发髻里狠狠抓着头皮,褚演尽力安慰着自己,手臂却微微颤抖起来。
“酒来!”
他猛地抬头怒吼一声。
那酷似苓儿的小妾哆嗦一下,慌忙捧过一杯酒。
褚演却抬手一摄,酒壶落入手中,掀开盖子咕咚咚灌下去。
“酒来!”
“酒来!!”
“酒来!!!”
……
弯月渐渐西坠,大地一片苍茫。
鹿园小居外的符灯孤零零地矗立着,没有谁体恤它内心的挣扎苦楚。
夜色愈发寂静深沉,落寞光影下的黑暗似乎更加孤寂了几分,浓地像无尽深渊,让光亮望而却步。
终于天边现出一丝青蒙。
十月初的晨曦很是懒惰,过了许久才把微亮洒进人间。
倚靠在软榻下的小妾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车外闪过光华,很柔和并不刺眼。
她忙抬头望过去。
却见红漆院门开了条缝隙,一個衣衫不整的官袍男子已走到院外,看过来一眼就快步跑进小树林间,脚步似乎有些虚浮。
小妾收回目光看向满身酒气刚刚睡去的世子,心底却升起一丝说不清的快意。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推了下,轻声呼唤:“殿下,殿下?”
褚演猛地一下坐起,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院门开了。”小妾说得小心翼翼。
“有什么人出来吗?”褚演急道。
“呃。”小妾迟疑了下,“奴婢没看见。”
已无心责骂她,褚演跃到车门前,开门跳下车风一般冲进鹿园。
穿过外堂直进内室,一步跨进暖阁便愣住了。
杯盘碟碗散落一地,那张八角桌孤零零伫立在当中,彻夜未熄的符灯照耀下,桌上隐约显出渍迹轮廓。
白纱幔帐不知为何掉落在地上,凌乱不堪的床里盘膝坐着世子妃。
一身居家惯穿的白纱衣裙倒是还算整齐,只是娇艳面容显出十分疲态,铅丝般乌黑秀发凌乱披在身后,神态凝固,目光也呆呆地,并没有看过来。
“苓儿?!”
褚演缓缓走过去,单膝跪地捧起她白皙微颤的玉手,“怎么回事!昨夜发生了……”
话语戛然而止。
她身上的淫糜气息慢了半拍才冲进他的鼻子,遍布床单上的满眼渍迹也映入眼帘。
“轰”地一声,仿佛爆裂火龙符在脑海中炸响。
褚演松开她的手,缓缓站起身,以最狠毒、最恶毒、最不甘的语气挤出两个字。
“贱…人!”
似乎是被这两个字刺激到,世子妃缓缓抬头,一双极美的桃花眼中冒出两点金色迅速占据了瞳孔。
褚胤下意识退了一步,强自镇定地与那双金瞳对视。
世子妃荆茯苓俏脸如冰似乎变了个人,一股威压从体内荡漾而出。
轰地一声,整整晃动一夜也坚固如昔的六柱雕龙架子床竟轰然下沉,六条床腿都断了。
咔咔细碎声响不绝于耳,无数裂痕从床上蔓延开来,瞬间爬满整间内室,彻夜未熄的灯光似乎都被切割成无数断片。
褚演脸色骤变,噗通一声双膝跪倒磕头,“娘娘恕罪,娘娘息怒啊!我该死,都是我的错!”
说着左右开弓啪啪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荆茯苓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是!”
褚演跌跌撞撞逃出小居,一直冲出院门才站住脚。
院门外,酷似世子妃的小妾战战兢兢地看着脸颊红肿的世子,喃喃地不知说什么好。
褚演微眯着眼,盯着小妾的脸。
此夜之前,让他如爱惜世子妃般爱惜的娇艳脸蛋此时落在眼中,竟升起难忍恨意。
褚演抬手一个耳光甩过去。
啪。
声响并不大。
那小妾身体不动,脑袋却转了个圈。
……
鹿园小居里。
世子妃荆茯苓依旧一动不动盘膝坐着,“看”到了那个小妾死了,不过她并不在意。
双眸中的金色淡去,却骤然一凝又恢复了金瞳。
‘为什么!’荆茯苓的声音在怒吼,透着无穷的无助与委屈。
‘什么、为什么?’
‘你可以阻止他的!’
‘可我无法阻止你。’
‘……。’
‘很快活,不是吗,就是有些累;你也该尝尝做女人的滋味了,或者说是我;他不错,我很喜欢。’
‘可是我不喜欢!’
‘那是你的事。’
金瞳淡去。
荆茯苓颤抖着从身下抽出一团床单,皱皱巴巴中的血红刺目惊心。
“哇”地一声,她嚎啕大哭。
……
夜色再次降临。
从鹿园中走出,荆茯苓终于恢复了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世子妃气度。
“小姐。”
门口等候多时的贴身小丫鬟跑过来,嘴里抿着笑,只是不敢说什么。
荆茯苓轻轻瞪了她一眼,问道:“师妹来了吗?”
“沫小姐等候多时了。”小丫鬟忙道,“那个好英俊的唐公子也来了。”
荆茯苓微微点头,带着小丫鬟向府中走去。
回到内书房,外堂里两人忙起身。
“见过殿下。”英俊男子规规矩矩的见礼。
“师姐!”一身女式剑袍的英姿少女快步迎上来,“怎么样,得手了吗?”
荆茯苓面无表情,微微摇头。
剑袍少女一怔,疑惑道:“怎么可能,师姐出手也拿不下顾小丑?”
英俊男子立刻轻咳一声,露出得体微笑,微躬道:“顾淮虽是丑臣、人却机灵,此事我们要从长计议了。”话音一顿,“只是,我师尊他老人家的安危让人担忧。”
“既然答应了你,本宫自然会查出青云子的下落。”荆茯苓落座。
不知为何,今日再见英俊潇洒的唐公子已失去了上次的砰然心动之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剑袍少女皱眉道:“师姐有什么法子?”
“我自有办法。”
荆茯苓摆了下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冷冷瞥向唐公子,“只是,你信王府到底什么章程,总要给本宫交个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