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天,金水桥下的永定河依然沉默流淌。
听不到太大水流声,庄严肃穆如同河那边的巍峨紫金城。
老玉京人都知道,永定河里没有鱼虾水草,河水是某个大阵的组成部分,任何活物掉进去都会窒息而死。
顾淮飞身跃上房顶之际,身后几条街外的远处,永安大街上,卫小刀的目光透过车窗望着河面,冬日正午时分明朗的阳光给河水披上一层金鳞,落在眼中就隐约传递出窒息感。
这是个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过于凌厉的面部线条犹如出鞘的刀,让整個人看起来锋芒毕露,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白皙俊朗的样貌。
前日清晨卫小刀就返京了,与他同车的还有两具貌美如花、全身上下生得一模一样、刀口也一模一样的尸体。
收到熊四海战死,八名堂主战死,十二个堂口五十六个管事一共一百二十二人战死的消息,他一时控制不住火气挥出一刀,以至于人死了又有些后悔。
副帮主死了可以另立,堂主死了可以再选,堂口没了可以抢回来。
这般极品的姐妹花怕是难找了。
可也没办法,谁让她们姓刘呢,早死晚死都是死。
卫小刀不是没经历过风雨的温室公子哥,当年在崮山边境上“卫小刀”的名字能让东魔国那些小魔崽子止啼。
十年京城淫糜生活没能在精壮胸肌上留下些许松弛痕迹,手里的刀乃至心里的刀依然锋利。
刘家姐妹花姣好的胴体确实让他错失了一次抢地盘的良机,也让铁旗门遭受了一次重创。
不过仅此而已。
反败为胜的战役打得多了,一时长短不影响大局。
但风云楼反击里透出的诡异让他心生忌惮。
姜沫怎么敢?
好吧,有镇抚司撑腰,那女人确实敢。
但是,她怎么可能做到?
熊四海召集在京八个堂主齐聚秘密议事又不是龙潭街庙会,帮里也极少有人知道,上午刚刚被释放的姜沫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十二个堂口被抢,一百多人战死居然没有一个活口,连敌袭警讯也没能发出来。
这哪里是江湖仇杀。
十四岁从军的卫小刀从中品味出一股铁血的味道。
就算有顾小丑暗中助力,他不信重设不足月的镇抚司有如此强大的暗中力量,相反那更像是兵部吊脚楼的手笔。
打架可以,拉偏架就他娘的不厚道了。
昨日程师爷带着自己的亲笔信找到前军都督佥事邱府,带回的口信让他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没有任何口信。
身为联络人的程师爷根本没见到人。
给你们拿银子送玄晶的时候怎么就能随时随地找能到人?
这是前军提督府怂了。
窒息感随即压在他的心头。
琢磨了一晚,卫小刀认为不是都督佥事邱鸿怂了,甚至不是左军都督杜行之怂了,而是那位怂了。
爹,你也有怂的时候?
品味出其中真意,卫小刀的窒息感变得愈发浓烈,因为那意味着铁旗门要被当成弃子放弃了。
卫小刀不接受。
狗虽是狗,也有尊严。
因此他今日亲自来,绕过前军都督府,以垂死前的怒吼捍卫仅存一点尊严。
我可以做狗,但是条恶狗,逼急了、我谁都咬!
从金水桥下河面上收回目光,卫小刀才发现马车很久没动了,不悦问道:“怎么回事?”
一旁的程师爷欠身,“帮主,前面堵车了。”
永安大街宽二十四丈,居然会堵车?
卫小刀挑开前帘看了看,看到前方一辆辆挂红绸的拉货车马挤成一团,竟把永安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不由问道:“谁家办喜事?”
能住在紫金城对面的皆为大贵人,这里的宅邸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不然他早把整条街买下了。
程师爷呃了一声,低声道:“不是办喜事,是镇抚司开衙,六部各衙门来送礼。”
卫小刀浓烈的瘦眉立刻皱起犹如锋利刀片,语带疑惑地道:“朝中大佬们这般捧顾小丑的场?”
“方才听前面几个车夫说,内阁诸相都来了,就连严相也亲自登门镇抚司。”程师爷微微欠身。
卫小刀沉吟半晌,冷冷一笑不再说什么。
一眼望到前方车马群里有几辆车马上依稀挂着豫国公府的徽记,心里更堵了,也想明白了什么。
这是陛下的面子。
怪不得他怕了,怂了,挂起免战牌了。
但代价就是我?
姥姥!
不甘再次点燃了荒原枯草在胸膛里燃烧,卫小刀目光如刀,狠狠劈向前方的车马。
马车终于通过,一直向永安大街深处驶去,拐进一条小街,在一处深宅大院的角门前停下。
程师爷下车叫门,递进铁旗门帮主的名帖。
足足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角门才再次开了,卫小刀下车独自进门。
望着那战刀般的背影从门缝里消失,程师爷摇头叹了口气,不明白卫帮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怎么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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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侯门深似海,这座府邸比侯门还深。
因为这是一座屹立千年的世袭国公府,大虞不倒国公不倒,与国同休就是此意。
偏院中的景致少了几分精致入微,古树陋亭间显出军伍之人的粗犷豪迈。
家丁前方带路,卫小刀一路跟随,凌厉目光扫过各处似乎要把看到的一切都斩断。
转过抄手游廊,迎面遇到一位白袍公子,黝黑脸膛和魁梧身材让京城今年最新款小圆领对襟修身白色长袍失去了该有的飘逸洒脱,倒显出几分孔武有力来。
“呦!”
黑脸白袍公子快走几步,惊讶道:“小刀,你怎么来了?”
“二公子。”
卫小刀与东方秀很熟,只稍做拱手。
东方秀挥手示意家丁离远些,搂着卫小刀肩膀挪了两步,低声道:“又有美娇娘了?不行啊,这些天我爹管的太严,除了衙门就是家、哪也去不得,屈矮子请我都不敢去。”
屈矮子是当代商国公屈不通的嫡孙,世世代代的交情,称呼也更加随意。
卫小刀笑了笑,“我不是来找你的。”
“……艹!”
东方秀脸红也看不出来,尴尬道:“那你来找谁?”
“找谷神溪谷先生。”卫小刀心说,我更想找你娘。
东方秀更奇怪了,“你认识谷先生?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你找他干什么?”
“自然有事。”
卫小刀示意家丁继续带路,只神色平淡地抱了抱拳就走了。
望着消瘦如刀的身影拐弯不见,东方秀搓着下巴离去,不明白小刀今天怎么有些怪怪的,自然也看不出那双眸子里隐藏的杀意。
那边。
卫小刀走进一间书阁,门槛里站着一个中年文士。
他淡淡抱拳,“谷先生,十五年未见,别来无恙。”
谷神溪摆手示意家丁退下,也不让座只盯着卫小刀,好久才开口。
“你不该来。”
“可我来了。”
“你要做什么?”
“我要全面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