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总是相似的,悲伤各有不同。
就在顾淮与寒儿、风萧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欢渡冬至的时候,前军都督府里有人正在破口大骂。
“顾小丑欺人太甚!”
都督佥事邱鸿啪地一拍桌案,茶杯震到地上摔地粉碎,“他娘的,区区狗一样的东西居然敢如此嚣张,真当爷爷的刀是吃素的吗!”
风云楼夜袭金勾赌坊,忍了。
一夜抢夺十二个堂口占了十几条街,忍了。
今日铁旗门十五个高手被刺杀,忍了。
任家兄弟两個三品大宗师遇袭丧命,也不得不忍了。
然而就在今日下午,风云楼全面出击,把铁旗门在东、西、南三城的产业抢了个干净。
帮中高手全部遇袭身亡的消息已传遍京城,普通帮众人心涣散根本不敢抵抗,人员倒没什么损伤,可值钱的赌坊、青楼、商行、酒楼、当铺全被抢走了,只剩下一些不赚钱的买卖。
这可是多少辈的心血啊。
虽说风云楼没有在九卫城动手,可也是迟早的事。
还能忍?
怎么忍!
官靴踩踏茶杯碎片咯咯直响,邱鸿来回踱步一声声骂着“他娘的!”
不在乎区区一个风云楼,那只是条咬人的狗,狗链子在镇抚司里拴着。
更不在乎顾小丑,一介弄臣都不配给他邱大人提鞋。
但必须在乎陛下。
这也是上头那两位一直在忍的原因。
多日来邱鸿已品味出两位世袭国公爷的心思,可以损失一小部分,算是给陛下的交代。
但眼下损失的可不止小部分而是大部分,每月三主城的收益要超过九卫城两倍。
顾淮这是吃着盆里的,不但看着锅里的还要连锅端走,别说肉,连汤也不给留一口!
旁边,站姿如枪的吕止武默不作声,大咧咧坐在圈椅上的卫小刀也不说话。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顾小丑并非抢点就走,这已经算是抄家了。
不过卫小刀很开心。
他清楚这些大虞最尊贵的丘八爷们有底线,而顾淮突破了那道底线。
更让他开心的是邱鸿的气急败坏。
国公府里的那位是不是也摔了杯子大声骂娘?
越想越开心,卫小刀咯咯笑出声来。
“你笑个屁!”邱鸿一肚子火没处发,恶狠狠瞪着卫小刀怒骂。
卫小刀却笑得更大声了。
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前军府都督佥事,跟自己一样,邱鸿也是狗,只不过是站在台面上的狗。
“你……!”
邱鸿咬牙切齿却闭了嘴,狠狠跺脚不再搭理卫小刀。
“邱大人,半月前我就说与风云楼全面开战,结果呢?”
卫小刀止住笑声,指了指吕止武,“这位兄台带着几十个弟兄把我关在家里十几天,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
“不能开战。”邱鸿压下火气,捋着胡须摇头,“开战绝不可行。”
两位国公爷决策没有错。
开战相当于跟陛下翻脸,江湖事变成朝堂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下虽草莽出身也懂得一些道理。”卫小刀也摇头,“我可从没说过要对镇抚司开战,我要打的是风云楼,江湖事、江湖了,这是江湖规矩。”
邱鸿一下子站住脚,歪头看着卫小刀。
说得对!
江湖事,江湖了,按道上的规矩办就好。
镇抚司没有对铁旗门直接出手,冲在前面的狗是风云楼。
那五军都督府何须直接出手,铁旗门顶在前面就好了。
铁旗门高手损失殆尽也不算什么。
吕止武这位军中大宗师换上铁旗门帮众的衣服不就是顶尖高手吗。
邱鸿连连点头,“这话在理。”
瞥了眼卫小刀,心说你长得一点不像你爹,心思却像,忒是阴狠。
赞同卫小刀的建议,邱鸿却不敢拿主意,这种大事需要两位国公爷拍板。
正想着,堂下跑来亲兵,进屋奉上一张字条。
“大人,靖国公府传讯。”
邱鸿展开字条一看,胡须气得直抖眼睛又瞪起来,却不敢骂出声。
上面只有一个字,【忍】。
卫小刀探头扫了眼,两道如刀瘦眉皱起,低声耻笑道:“靖国公真是年纪大了,这种时候还能忍,王八缩头也躲不过那一刀。”
“注意你的言行!”
邱鸿狠狠盯了一眼卫小刀。
卫小刀浑不在意。
轻蔑笑声刺的邱鸿粗眉乱跳,恨不得先一刀劈了他,可又无可奈何心里愈发堵地厉害。
这时,堂下传来轻微脚步声响。
众人看去,一个黑须文士不经通禀已走进屋中。
“谷先生?!”
邱鸿忙上前见礼,心里颇为意外。
谷神溪可是豫国公心腹幕僚,替大都督掌管着很多机密事。
他的话就代表大都督的意思。
落座后。
“先生请看。”邱鸿递过字条,“这是靖国公府传来的。”
谷神溪扫了眼微微一笑,“这也是家主的意思。”
邱鸿立刻垂头丧气。
“不过我有一计,不动一刀一兵便可让镇抚司灰溜溜黯然下场。”谷神溪捋着潇洒长须尽显一派胸有成竹,笑道,“诸位无需气馁,顾小丑已死定了,就算陛下也救不了他。”
邱鸿与卫小刀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喜色。
谷先生乃大都督首席幕僚,十余年一计算尽北蛮雌狼军,令萧皇后至今咬牙切齿却不敢南望。
谷计一出,顾小丑之死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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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中午。
一条消息不胫而走以极快速度传遍京城。
国子监武院贡生五百余人堵在镇抚司正衙门口全体静坐,人人头顶勒着一条红带,据说是从大虞军旗上撕下来的。
为首二人代表武院全体贡生提交愿书,要求镇抚司交出杀死耿三虎等八名边军老兵的杀人凶手,还千万保家卫国将士们一个公道。
而后两人坐在第一排撑起条幅,上写【杀人不偿命,天理难容】。
随后几十个披麻戴孝的小寡妇赶到镇抚司衙门,不骂不闹只跪坐在墙根下哭,有的撕心裂肺有的痛断肝肠,难得这些小寡妇各个水灵灵,路过行人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短短一个时辰,镇抚司前围观百姓不下上万人,黑压压人群将二十四丈宽的永安大街堵地死死的,而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百姓络绎不绝。
趁着人多,贡生们喊出口号,镇抚司不交出凶手,他们就绝食一直坐到死。
寡妇们哭得更加起劲,悲天怆地的嚎哭声音几乎能传进紫金城。
围观百姓指着镇抚司大门骂街,乱糟糟的骂声反而听不出骂的什么。
工夫不大,人群中传出消息。
兵部、户部、礼部、工部、吏部五部给事中联合都察院十三科御使联名上书,以“指使江湖仇杀”等十二条大罪弹劾顾淮。
下午时分通政司衙门放出消息,当天共接到鸿胪寺、国子监、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等等衙门共两百三十一份弹劾顾淮的奏折。
百姓们掐着手指头数,算出在京所有衙门里只少了刑部、大理寺、宗正寺和五城兵马司。
于是乎这个大骂刑部尚书李学真,那个大骂大理寺卿夏尚,就连多年声誉极佳的平亲王也一道骂了,谁让他身为宗正寺卿不上书弹劾顾淮。
整个京城都开了锅。
酒楼茶肆,街头巷尾都在热议此事,镇抚司顾淮也成了京城最热闹话题。
一年来种种嚣张跋扈的丑事也被翻出来,说到激烈处,不知有多少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撸袖子提起菜刀,大有不把顾小丑斩于刀下就不配做人的气魄。
“顾淮”二字也成了大虞千年来最臭名昭著的名字,当日京城最恶毒的骂人话就是“你儿子真俊,像顾淮。”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镇抚司一举一动,也有不少双眼睛盯着镇抚司对面的紫金城正阳门。
傍晚时分,紫金城宣文门开启小门,五辆小马车按规矩次第驶出。
第一辆小车要拐上永安大街的时候,第三辆小车加快速度与其并驾齐驱,两辆车的小窗极有默契地同时打开。
“有点过了,要不要压一压?”内阁三辅秦师玑稍稍探头低声道。
“闹一闹也好。”严首辅淡淡一笑。
两扇小窗同时关闭。
秦师玑坐正身体,在软枕上扁了扁嘴,良久摇头一笑。
闹一闹也好?
思虑再三也看不破这老头儿打得什么主意。
秦师玑叹息一声,不愧是先皇陛下选的人,城府深如海。
自己还得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