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衙门口出现数百国子监武贡生堵门,顾淮就知道这背后必有幕后黑手在操控局面。
百姓、寡妇、贡生,三步棋调动大虞人热血豪迈情绪,与百官弹劾形成朝野全方位压迫,目的则是逼着镇抚司低头。
被逼的没办法,镇抚司只好求助严相或者陛下。
这就形成了一个既定事实,镇抚司做错了,指挥使要上本请罪。
幕后黑手就会抓住这一点继续做文章。
镇抚司指挥使就要换人了。
哪怕再受宠,是非已定的局面下女帝陛下也不得不向满朝文武低头。
镇抚司重设踢出的第一脚就崴了脚,陛下整饬江湖、打击官员江湖勾结、为国聚财的计划也就此泡汤。
这是一盘大棋,针对的是镇抚司,目标却是陛下的国策。
幕后黑手算的极准,手腕也很高明,颇有东方大都督行军布阵的风格。
看似不经意的调兵遣将,等敌人回过神来已被牢牢困在毂中动弹不得,任由东方大都督宰割。
车上褚南楟一句“你来还是朕来?”
顾淮心知她是担心自己应付不来。
以女帝陛下的脾气性格,只怕青鸾卫一次冲锋就解决了。
那样不行,不利于陛下声誉。
所以才有“坏人我当”。
你好好做你的圣德天子,脏活埋汰活我来做。
陛下心疼自己,看不得自己受屈,自己又何尝不心疼陛下。
另外,镇抚司是自身份内之责,出了点事就要劳烦陛下出手,一次两次凭自己跟陛下关系还没问题,第三次陛下就会思考:小淮子能不能行?
所以,只要自己能克服就不能劳烦陛下。
事事都要一把手来,要你何用?
再者他也心里有谱。
对手计划里有个致命弱点,三步棋里总要有挑头的,幕后黑手隐藏地再深也总要派人跟挑头者联络。
至于那些挑头者必然拿了好处。
那就好办了。
破局点就在门外。
这個下午顾淮很悠闲,红袖很忙碌。
在京空堂晓卫已全部出动混进了围观百姓人群里,墙根下多出了两个寡妇也没有引起注意,因为几十个哭门寡妇里本有很多假寡妇。
武院贡生不便混入,都是同窗,冷不丁来个生面孔也太假了些。
不过潜伏在地下的晓卫依然偷听到了一些机密对话。
目标已确定,捉拿之后无需挨个审理,只审问那些带头人就摸到某些人的小尾巴了。
不得不说运气很好,天时一向是行军打仗考虑的第一要素,滴水成冰的三九天是个大利好。
顾淮一直在等。
等天黑,等天冷,等到后半夜老百姓们扛不住冻都散去。
早在内书房下令抓人之前,红袖已经开始着手抓捕了,几十个负责联络百姓散布消息的挑头者将会陆续出现在临时羁押牢房里。
对手认为镇抚司不敢动有天子门生之称的武院贡生们,不敢动死了男人的寡妇们,更不敢动老百姓。
因为是个人就要考虑名声。
却不知顾淮根本不在意名声,我一个天生反派要个鸟名声?
这是个只有皇权的世界。
只要圣眷在,老子在乎你个毛线!
负手踱着步子,顾淮离开前衙向中间那进顾府走去。
符灯幽静,夜色深沉,前方锦袍官府男子的挺拔身影好似冥界行走在阳间的使者。
虽极俊,但极狠。
像极了传说中专以人心肝肠为食的冥界鬼王。
风萧萧咬了咬嘴唇,一双泪眼泫然欲泣。
“夫人有话就说。”
淡淡低沉的磁性声音好像从地底里渗出来,前方的男子并没有回头。
“妾身、妾身以后再也不给你做饭了。”风萧萧垂首低声道。
身为顾大人贴身侍女兼护卫,在屏风后的她听到了顾淮的命令。
什么人会向贡生们下手?
什么人会向寡妇们下手?
那样的人,还算是个人吗?
但这就是顾淮所作所为。
如果说欺负姜沫、欺负宁朵、甚至欺负自己,只是一个大权在握的男人对女人的恶趣,虽令人不齿总算勉强是个人,毕竟没有达官贵人不玩女人的。
然而刚刚顾淮的言行突破了做为人的良知,也撞碎了冬至那晚其乐融融的团圆饭,让一切变成了鬼王的狞笑。
风萧萧好恨。
恨自己怎么会觉着‘此人还不错’,恨自己为什么要伺候他,恨那道甲字通缉令。
更恨自己为什么不敢杀了他,用尽全部勇气却只能说出一句“不给你做饭”。
滚热的泪水不觉间已涌出眼眶,流淌在面纱下被夜风吹拂着迅速变得冰冷。
犹如曾经悄悄热起来的心。
曾经她极其厌恶这里的一切,曾经厌恶渐渐变成了习惯,曾经习惯渐渐变成“也挺好”。
他那么器重寒儿,对寒儿寄予厚望,还一起吃了顿团圆饭,认了寒儿当侄子。
风萧萧不说心里也很暖,这两天侍奉地也愈发上心了。
孤老一生是无可奈何。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每天睡着冷被窝,连个知疼知热能说几句体己话的人也没有。
他那么帅,又上进又刻苦。
人品虽坏了些,可对自己倒蛮好。
虽不当面送,每次让小丫鬟送来的小吃都那么好吃,好像对自己爱吃什么了如指掌一样。
这也是缘分吧。
‘就这样跟着他也不错’的想法吓死个人,她不敢多想,只得把想法藏进心底。
失去了从前记忆,可自身是个寡妇是事实。
他官那么大,怎么可能娶个寡妇。
可有些东西不能藏,藏在心底就越捂越热,心热身子就热,每天给他推宫过血消化药力的时候就更热,热地心更慌。
然而夜晚寒风吹冷了泪,也吹冷了一颗热乎乎的心,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她想挣扎,想反抗,想愤怒。
却只能说出一句委委屈屈的话,“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做饭了。”
顾淮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恶堕行者被动感知让他无需回头盯着风萧萧的眼睛审视内心,就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与懊恼。
可以解释却懒的解释。
我行事又何须向你解释。
终于。
顾淮抬手指了指天,“夫人,抬头看,能看到什么?”
本不想陪他做这么幼稚的游戏,夜晚的天空还能有什么,无非星月云而已,可风萧萧还是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天。
却并没看到星,没看到月,甚至没看到云。
寒冬深夜下的天空上只有黑,没有一点光明,黑的那么纯粹,仿佛那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吸走了一切。
“什么?”风萧萧不明白他的意思。
“同是一片天,每个人看到的都不同。”
顾淮并没有看头顶的天,看的是脚下的地,语调里没有一丝起伏,“不管是晴天雨天阴天雾天还是黑天白天,我抬头看,只能从天上看到两个字,吃人。”
“哪、哪里有啊。”风萧萧再次仰头看去,“你不要这么说,老天爷会降罪的!”
顾淮已向前走去,步伐沉稳,“老天爷已经降罪了,我、就是这人世间的罪。”
风萧萧下意识地跟上,不明白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想说什么。
下一句就懂了。
清晰明了。
“一会儿本官要泡药浴。”
“哦。”
“夫人,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推宫过血不推根怎么行。”
“……啊?”
“今日再不推,别怪本官把寒儿丢到鬼门关去当守界人。”
“……不要!”
“所以,夫人要乖。”
“……。”
“本官是代老天爷吃人的人,我的忍耐很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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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顾淮说错了。
他的忍耐力很好。
当顾淮神清气爽地走出浴房,天边已经亮了,一连串捷报更让他身姿矫健挺拔。
浴房里,湿了身、白衣白裙贴在身上的风萧萧颓然跪坐,整整闭了一个时辰的眼睛才颤抖着睁开,看着黏糊糊的双手浑身颤抖起来。
呜地一声,她哭出声来。
悲悲切切惨惨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