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一路驶出天心城,沿着平整宽敞又拥挤的官道奔向几十里外的玉京主城。
远处那座巍峨雄伟的天下第一雄城在深深冬夜之下徒留一抹深黑影子。
高大城墙挡住了千年来三次外敌攻城,也挡住了城里无数绚烂多彩的光芒,却把那些光彩向上托起,托入半空之中形成了一片低垂于天空之下,悬浮与地面之上的美妙光影犹如仙宫。
乍一看去,仿佛抛弃凡间万年之久的天庭重返人间,再次庇佑着无数生灵。
直到驶入高大城门,繁华街道入眼的那一刻才让人感慨,哪里来的天庭,无非又是一群凡夫俗子。
下至黎民百姓,上至满朝显贵,又何人不是凡夫俗子,情、欲二字足以道尽天下苍生。
那些避世修行的亚圣,逍遥天外的圣人超凡脱俗,或许不被凡世之情所困,可也最终逃不过一个欲字。
哪怕上溯到天庭治下的上古,没有天庭、遍地仙神的远古,又有谁能逃过?
仙无欲?
无欲何来求长生。
佛无欲?
无欲何来渡生灵。
神无欲?
无欲何来得香火。
魔无欲?
无欲何来战鸿蒙。
谁都有欲,谁都有所求,求个饼子相比求长生又低贱多少?
一直驶进三环大道,逍遥游里才响起上车以来的第一句交谈。
“陛下要动东方大都督?”红袖深深吐出一口气,以至于黑纱扬起刹那间露出美丽容颜,只可惜昙花一现又遮掩在厚密黑纱之下。
一直潜伏在雅间角落里,四品修为的卫小刀能感知出风萧萧是三品大宗师,却没能发现天生极擅长隐匿的红袖。
然而顾淮那几句话吓得红袖差点维持不住化影态。
陛下要推倒豫国公府,所以才任命李隆观接任御林提督,一步步蚕食掉东方大都督的权力,最后一刀斩尽!
这一副画面实在让红袖心惊胆战,不亚于当初那句“不是陛下放弃了霾”。
历代皇帝不是没有对勋贵派动过手,不然开国五十八勋贵流传到今日也不会只剩二十家。
但勋贵派依然是国本,一代代积累秘传的战阵之法是大虞军无往不胜的根本之一。
虎帅东方崖更有军神之称,这個称谓可上溯到千年前开国之初那一代,上一个被称之为军神的是第一代豫国公东方靖,东方崖的老祖宗。
红袖本不是多嘴的人,不然也不会活到今天,可今晚的谈话实在让她忍不住问出口。
她不在意豫国公府的命运,只是担心眼前的男人在这场巨大权力漩涡中该如何自处保命。
顾淮呡着茶微微摇头,说出一句让红袖更惊讶的话。
“我哪知道。”
“什么!”红袖一双美眸瞪地溜圆,“你不知道?!”
“是啊。”顾淮笑道,“李隆观巡查南方吏治成绩斐然,声誉又高,自身又能文能武,陛下器重授予御林道提督不正常吗?我哪里知道跟东方大都督有什么关联。”
红袖愣了半晌,“那、那你跟卫小刀说的那番话……”
“姐姐,当然是骗他的。”顾淮笑道,“不那么说,他怎么肯把脑袋交给我。”
“……。”红袖哑口无言。
车厢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风萧萧喃喃的声音。
“你、你真是个恶鬼。”
风萧萧瞄了他一眼,看到了他好看又吓人的眼眸,吓得慌忙低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十年来一心当姑母抚养寒儿的她接触的尽是些张家大娘、李家二嫂,聊的除了今年收成好不好,天冷不冷就是边境运回来多少尸体,哪个寡妇带着拖油瓶又嫁了等等。
听不懂算尽机关的军国大事,她只听懂了顾淮这句话。
这个男人只用一番口舌就骗来了一个帮主的一条命。
太可怕了。
顾淮哈哈一笑,泛起的酒意想让他抓一把那高耸的峰,到底还是没敢,只冷笑一声,“夫人,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恶鬼,只是代天吃人的人。”
语气很谦虚。
却更吓人了。
红袖无言。
风萧萧微微发抖。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顾淮解开了领口袢扣,十五六坛的酒意虽被冰髓炎消化大半依然涌了上来,让他有种燥热感。
这时,车厢里响起赵良臣的声音,“大人,回衙门吗?”
顾淮“嗯”了一声,旋即改了口,“不回衙门了,去平王府。”
今天火气有点大。
需要泄一泄。
小手虽妙总不如青青河边草上来的痛快些。
他闭目心神沉浸意海,沟通那颗明明暗暗的金星,‘娘娘,我去找你了。’
金星一闪,‘快来快来,有好事呢。’
‘什么好事?’
‘本宫不说,说了就不是惊喜了。’
‘娘娘稍等,在下片刻就到。’
顾淮一笑,睁眼看向风萧萧,“今晚不用红袖姐保护,夫人陪我去。”
“去、去哪里?”风萧萧没听懂,怯生生问道。
“去平王府找世子妃啊。”顾淮不悦皱眉,“你又不是没见过荆茯苓。”
这下风萧萧听懂了。
那日衙门内书房里发生的事闪现在脑海中。
‘天呐!’
她暗自哀鸣一声,用力摇头表达抗议,“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顾胡已失去了平时的耐心,俊美脸庞也沉了下来,“不去就把那些小鸡小鸭全掐死!”
风萧萧呜地哭出声来,双手捂着脸,“大人,你不能这么逼我!”
“呵呵。”
顾胡干笑两声,手肘倚着扶手探身过去,“夫人,实话告诉你,你早晚都是我顾家的人,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此言在理。”
一旁,红袖连连点头。
说得顾淮心情大好,侧身抓起红袖小手,扯过来狠狠嘬了一口。
“该打!”
红袖羞恼,急忙抽回手擦掉手背上的口水,抬手做打。
“我顾淮谁都打不得,唯有姐姐能打得。”顾淮把脸凑过去,一副多吃菜、少喝酒、听老婆的话跟陛下走的无赖像。
反把红袖逗笑了,忙岔开话题道:“今晚不要太放纵,明日李提督第一次点卯,迟到终归不好。”
顾淮去平王府前花园会发生什么,红袖再清楚不过,一夜激战是惯例。
放在平时也就罢了。
明日一大早李隆观新官上任第一次点将,迟到了说不过去。
以顾淮受宠程度,李大人倒也未必敢如之何,可被训几句也是丢了脸面。
身为暗中镇抚司指挥同知,红袖自然为顾淮考虑。
顾淮却“嘁”了一声,“李隆观算个球,老子根本不屌他;他点他的将,我睡我的女人,两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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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军中点将在卯时,故称点卯,用前世计时方法即是凌晨5点整。
新任御林道提督点卯,如果算上洗漱用餐赶路的时间,至少也要丑时二刻起床。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提督上任第一天点将,哪怕青鸾卫也要派出名义上的指挥使带领麾下众将走走过场,更不要提其余十一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了,各营统领到的更早。
反倒是总旗官这等小官无需起大早,这种场合也上不了台面。
一大早,天还黑漆漆的。
西三环城旌旗大街的尽头,御林提督府门前马蹄声声不绝于耳,一匹匹妖兽坐骑飞奔至府门前,跳下一位位顶盔贯甲的武将。
其中一匹寒焰驹在府门前明亮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通体冰蓝的鳞片反射出耀眼蓝光,令门前站岗数名军卒眼前一亮。
众人虽不认得这位英武非凡的小将,可寒焰驹是大虞蓟北提督府特产,非大功哪怕是校尉都统指挥使也不可得。
军卒们眼中不由多出几分钦佩敬意,整齐立正行军礼。
易水寒跳下寒焰驹,把缰绳丢给随后赶来的亲兵,右拳敲左胸以还礼,快步向府中走去,神色中却稍显疲态。
因为一直有差事,易校尉已多日没返回军营,昨晚也没在破烂胡同那个小破院里睡。
确切的说昨晚几乎没睡觉。
一直在忙。
喝酒倒不算忙乎人,那些半妖族女奴实在太忙乎人。
晴芳楼大门一关,所有侧门角门落锁,门里的姑娘全部扒光,易校尉跟云从虎廉商众人忙的不亦乐乎。
男人说话要算数,既然答应回请本衙诸位大人就要说到做到。
再者淮叔给那么多钱,不花也不爽快。
入京以来跟云从虎众人只限于差事接触,从前他没钱又从不克扣军饷,即便有心跟大家打成一片也没条件。
现在不一样了。
京城小霸王第二有个好叔叔,自然不差钱。
诸位大人又是淮叔死党,身为淮叔侄儿的易水寒也愿意跟他们多亲多近。
易水寒很清楚一起飘唱是男人之间最快拉近距离的方式,当年在蓟北郡跟袍泽们也是这样,只是那里的妓馆只是几间干打垒土坯房,姑娘们只能说是女人,跟京城的姑娘们实在没法比。
大家年纪相差又不大,所以昨晚十分尽兴,一直玩到丑时五刻才想起今日新任李提督点卯。
他匆忙冲了个澡与众人辞行,带着亲兵赶到提督府,还好算赶上了。
进府迎着寒风,易水寒在岗卫指引下直奔白虎节堂。
堂中李提督还未升堂,两排武将按本卫服色站立。
易水寒看到了锦羽卫几位大人,走过去站到了一位佥事的身后,不由打了个哈欠。
还未闭拢嘴,前排锦羽卫指挥使童挚回身低声道:“顾大人怎么还没来?”
顾淮虽为镇抚司指挥使,到底还挂着个锦羽卫指挥同知的头衔。
“啊?”
易水寒前后看看,才发现淮叔没到,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前面的指挥同知许重光噗地一笑,“顾大人怕不是搂着女人没起床吧。”
左右几个武将低头笑,心里却有了几分期待。
出京小两年的李青天进京变成了李提督,在陛下面前荣宠不在顾淮之下,在众人看来更胜一筹。
御林提督统管京城三州军务,镇抚司指挥使不过算半卫指挥,挂着锦羽卫指挥同知的虚衔,谁大谁小一目了然。
以李提督一贯刚正不阿的行事作风,自然看不上嚣张跋扈的顾淮。
今日新提督上任第一天点将,顾淮若是来晚了,可就有好戏看了。
众人不由愈发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