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少秋顺着未婚妻的视线方向看去,也从人群缝隙间看到了顾淮。
他认识顾淮。
两月前的大朝会上见过鼎鼎大名的女帝宠臣一面,只是没有说过话。
那时朝堂上很多大臣都推荐自己担任首任镇抚司指挥使,虽被陛下摆了一道,所有人也都认为这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丑。
但现在谁再这般称呼顾淮就是打自己脸了。
父亲以及诸位长老如何评价顾淮自不必说,魏少秋自认换成自己根本做不到顾淮的程度,虽说顾淮还有一道最难的关没过。
看到顾淮,魏少秋才想起百乐园原来是风云楼的场子。
虽管过江湖事务,京城堂口这么多,谁也记不住每个堂口归属哪個帮派。
忽然发现这是个缓解未婚妻尴尬的好机会,魏少秋也有意跟顾淮结个善缘,忙分开人群走过去抱拳笑道:“原来是顾公子,失敬失敬。”
“哦?”
顾淮也抱拳,“阁下是……?”
猜出他是魏家二公子,但要装做不认识。
“在下魏少秋。”
顾淮“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魏公子。”
这时庄景棠走向人群挥了挥手,“散了吧,没事了。”
众人哄地一声散开,各回斗台继续开赌,蛐蛐园里再现闹哄哄场面。
燕香泥松了口气,雪白小牙轻咬着红唇走过去。
这里实在有些吵闹,风萧萧拉上了软帘。
顾淮看向燕香泥礼貌颔首,“这位是……?”
魏少秋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未……”
“我自己来!”燕香泥打断他,不想让他说出“未婚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
而后落落大方的屈膝一福,“燕家三女燕香泥,见过顾公子。”
顾淮抱拳还礼,“原来是燕小姐,失敬失敬。”
燕香泥抿着樱红嘴唇,灵秀可人的娇美脸庞上尽量表现地很沉着,实则心里想笑又想哭。
想笑是因为……‘我早就见过你啦!你还帮我出主意了呢,你都不知道是我!’
想哭是因为耍脾气的丑态被他看到了,‘好丢脸啊。’
魏少秋暗自叹气,心知未婚妻为何打断自己,缓解尴尬地笑道:“我和香泥给这里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言罢向庄景棠鞠躬一礼。
燕香泥也抢着再次屈膝,“连输十局,香泥一时无礼,请这位先生海涵。”
明知百乐园是风云楼的,就相当于是顾淮的,可道歉还是要向这里人道歉;心里知道不能明说,这是规矩。
“哪里哪里。”
刚刚被顾淮吩咐过,庄景棠抱拳还礼,“小事而已,不瞒两位,这里抡菜刀也是常见,拍拍桌子不算什么。”
赌钱的地方最见人性,不论输赢什么样的都有,确实有人输到拎菜刀要抹脖子。
说得众人一笑。
魏少秋道:“桌子坏了我们赔。”
“几个钱,还用公子赔?”庄景棠笑着摆手,“我等可担不起。”
魏少秋一笑也不纠结这等小事,看向顾淮道:“明日夺魁赛,听说顾公子会去观摩?”
“是的。”
“那明日我可要跟顾公子好好喝几杯了。”
顾淮哈哈一笑,“自当舍命陪君子。”
旁边的燕香泥眼睛一亮,整日浑浑噩噩想着逃婚,怎么把无忧谷夺魁赛给忘了!
衡哥哥会去啊,不见面只远远的偷偷看上他一眼也好呀。
魏少秋寒暄了几句告辞,“明日见。”
顾淮拱手送行。
燕香泥也彬彬有礼地告辞,跟着魏少秋往外走,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刚好迎上一双好看的狭长眼眸似乎带着笑意。
她慌忙转过头,有种心思被看破的感觉。
两人下楼,门口家丁已停好车,打开车门。
魏少秋请未婚妻先上车,而后刚踩在踏板上,身后赶过来庄景棠。
“公子留步。”
魏少秋停步回头。
庄景棠笑着捧出一个红漆木盒,“本店一点敬意,还请公子赏脸。”
魏少秋自失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微微点头,一旁的家丁代替少爷接过木盒。
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香泥输的一万多两银票。
不会多也不会少。
这是道上约定俗成的规矩。
不露身份,输赢自便。
露了身份,人家就会原数奉还,其中也隐含“您别再来了,我们伺候不起”的意思。
魏少秋不在意这种小事,上了车坐在未婚妻对面,看着她手拄窗台望着窗外,美丽眼眸眼神有些直似乎在走神,微微蹙起的秀眉以及稍稍噘起的红唇是那般可爱,好像在为什么发愁。
他一时看痴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香泥,别发愁了,人家把钱退回来了。”
燕香泥一动不动。
魏少秋立刻自责说错话了,未婚妻怎么可能为一万多两银子发愁?
她生气,气的是运气不好,跟多少钱没有关系。
于是又柔声道:“香泥,没事的,你若喜欢这个,改日我再找一家咱们继续玩,你一定会赢。”
燕香泥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魏少秋有些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走了好一会儿,魏少秋小心翼翼问道:“香泥,想去哪里玩儿?龙潭夜市怎么样,那里不但有我大虞各地名小吃,还有西乾北蛮诸国的特色菜品,人也多非常热闹。”
“我回家。”
燕香泥终于说话了。
魏少秋暗自叹了口气,“好吧。”
一直把未婚妻送回坐落在西二环城里的燕府,魏少秋带着惆怅离去。
燕府里。
燕香泥搂着大姐燕香淇的胳膊摇晃着,“姐姐,明日我要参加无忧谷夺魁赛,行吗?”
如同撒娇的孩子。
愁地燕香淇按着太阳穴,“我的姑奶奶,好好的、去参加什么夺魁赛啊!”
不丢人吗?
七大家未出阁少女自愿参加夺魁赛,比的则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诸如结诗社,以某物为题各自作诗词,众女自我评判选出诗魁。
这些贵女们大多也有修为在身,但族中从不考校修行,只凭个人喜好。
七大门阀如果需要女子们上阵迎敌,家族也就完了。
女子夺魁赛比的是才学和修养。
身为长姐的燕香淇最清楚小妹什么样子,这两样哪个也不沾边。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用提。
能做出一首“远看石塔黑乎乎,上面细来下面粗;有朝一日翻过来,下面细来上面粗”就算不错。
这孩子从小只喜欢跳舞,跳得比府中养的舞姬还好。
可少女们聚会比赛,小妹总不能上台跳个舞吧,那不更丢人了!
“你答应我嘛。”燕香泥抱着姐姐胳膊死活不松手,“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吃饭,饿瘦了、看你心疼不心疼。”
“唉。”
燕香淇一声叹息,老气横秋,“好吧。”
“好姐姐,爱你!”燕香泥顿时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出姐姐院落,向自己闺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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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少秋带着燕香泥离去后不久,顾淮也离开百乐园。
车上,他呡着茶回忆着。
亲眼见到秦衡以及燕香泥没有什么感觉,见到魏少秋却激活了记忆,想起了秦衡的京城主线脉络。
秦衡在无忧谷夺魁赛上大显身手一举夺魁,替秦家拿到了巨大利益——一座玄晶矿藏开采权。
夺魁赛是二十岁以下子弟参加的传统赛事,三年一届非常被各家看中就因为在暗中挂赌注,根据各家子弟的总积分点排名分取共同利益。
对外合作、对内竞争是七大家一贯风格。
自家饭自己吃,大锅饭就看谁家的孩子更能吃。
暗挂赌注的事并不告知子弟们,避免给子弟们带来过大压力,只是在平时严加督导各种修行。
想到这里,也回忆起了燕家和魏家矛盾根源背景故事。
百年前一场夺魁赛上,魏家一名嫡子通过作弊帮助魏家拿到群赛第一。
一名燕家子发现此人作弊,奈何一个人空口无凭,七位裁判长老没有采纳他的检举。
魏家也拿到了那次的总积分第一,拿到了巨大利益,燕家只差一点屈居第二。
事后燕家族长表达不满,魏家族长有些得便宜卖乖,闹的很不愉快。
此事渐渐蔓延到其他事上,两家子弟间也时有小摩擦,只是碍于千年联姻的情面上不能表露太明显。
几十年后,当年两个当事人都成为自家族长,这种隔阂越来越严重,终于在一次西妖渊抓捕妖兽行动中集中爆发,两家动了手各有死伤。
七大族长碰头开了几次会也没能达成一致,燕魏两家只维持了表面和平,从此互不通婚。
直到前些年燕香泥之父燕飞惊成为族长,魏少秋之父魏冉成为魏家族长,两位族长顶着家族内部压力促进关系缓和,希望通过燕香泥和魏少秋的婚事让两家重归于好。
然而事与愿违,燕香泥就是不想嫁给魏少秋,以参加女子夺魁赛的名义进入无忧谷与秦衡私下见面。
两人一吻定终身。
秦衡也得知了燕香泥觉醒天赋能力的事,发现这是个天大好消息。
族中典籍有过介绍,这个血脉能力极为强大,一旦成长起来有着以一敌十甚至敌百的强大战力,相比之下自身雷震之体只是单体强。
随后秦衡率领秦家子奋力拿下夺魁赛第一,以家族重赏换燕香泥,并向秦师玑告知燕家并不知道燕香泥觉醒了人傀玄体。
秦师玑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作出决定,密会燕飞惊与魏冉商谈这门婚事。
最终三位族长达成协议。
秦家让出到手的玄晶矿,燕魏两家各得一半。
燕家从嫡房中另选一个少女嫁给魏少秋,并以“顽劣不堪”为名把燕香泥从族谱中除名断绝所有关系,以此绕过千年族规由秦衡娶走燕香泥。
燕魏两家拿到了珍稀玄晶矿也通过联姻修复了两家关系,秦家收获秦衡归心并偷偷获得一位潜力无限的秦家媳妇,可谓皆大欢喜。
这里只苦了魏少秋,才引发秦衡主线剧情。
秦衡在夺魁赛上表现优异,被秦家重点培养送入刑部督捕司担任主事。
刑部清吏司郎中魏少秋咽不下这口气,买通督捕司郎中找个机会把秦衡派往京外带队督捕两名江洋大盗,暗中派人刺杀。
秦衡大难不死意外收获第二件前置奖励——天兵锁,又与天元剑派发生很多冲突,最终拿到了主线奖励兵仙鉴。
返京后拿出证据,魏少秋被家族弃用调回族地守陵,为中期变故埋下伏笔。
这是秦衡京城主线大体脉络。
不管原剧情崩坏到什么程度,顾淮不想看到燕魏两家和好,三家各取所需的局面。
这不符合陛下的利益。
七大家之间矛盾越大对朝廷越有利。
故此燕香泥与秦衡不能在无忧谷见面,否则秦衡得知燕香泥的血脉能力告知秦师玑,剧情有极大可能维持惯性。
更进一步应该让秦衡与燕香泥彼此死心。
没有了心上人勾引,燕香泥在恐婚症的作用下才用出自己那条毒计,直接撕开燕魏两家的矛盾,促使七大家提前分裂。
这步棋里那滴摄神迷情露是关键。
七大家嫡子嫡女成婚前会有一次婚前宴,两家会邀请在京七大家众人参加,七位族长都会出席。
此宴是燕香泥下手的最好机会。
下药,魏少秋当众丑态百出,魏家没脸必然主动退婚。
回头魏家一定能察觉到不对劲,因为魏少秋不是那样的人,只要检查魏少秋身体必然能发现他被下药了。
摄神迷情露是大内神机处出品,也就是霾下尘堂出品,以布惊鲵的小心谨慎,七大家不可能渗透到尘堂里,就不会查出药物来源。
以燕香泥的人傀能力没人会发现她是下药者,更不会主动承认。
魏家就会做出有人在暗中谋害魏家的判断,嫌疑目标放大到当日参加宴请的所有人身上。
这样一来,其余六家都有嫌疑。
七家也都会做出一个同样的错误判断:另外六家都有可能不想看到两家和好,包括燕家或魏家自己,因为两大家族内部对此次通婚也有很大反对声音。
猜疑链就此生成,不管将来出现什么不可预知的变化,对于朝廷来讲都是好事。
这是最理想情况,具备一定可操作性。
至于燕香泥的幸福不在考虑之内。
又不是我的女人,关我屁事。
反复推演燕香泥被抓住并招出摄神迷情露来源的可能性极小。
顾淮微微点头,却迎上一双疑惑的大眼睛。
“怎么了?”他问道。
风萧萧努了努嘴,“大人,你好像在算计谁。”
顾淮哈哈一笑,“确实,我在算何时让夫人脱下裤子、褪下小衣、露出白白嫩嫩的臀儿才算是良辰吉日。”
风萧萧立刻红了脸,低头道:“你、你不能看的。”
顾淮笑道:“夫人放心,本官一向说话算数。”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