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沉吟着不说话。
没想到风云楼造出那么大声势与赵尚书亲自当面邀请双重buff加持之下,李隆观也不肯参加畅春会。
自失一笑道:“李大人洁身自好令人佩服。”
不清楚沈煜这是在保持李隆观人设还是真的不想去,极有主见的做法倒是与真正李隆观颇为相似。
“是啊。”方致远叹息道,“李督帅素来刚正、不沾惹风流事,如今全城都在传言他会参加,赵尚书才当面邀请,没想到……”
连连摇头。
没想到如此不给面子。
顾淮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伯父放心,请回复赵尚书,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日我与李督帅必然到场。”
“那可太好了。”
方致远满面喜色起身施礼,“伯父先谢过淮哥儿!”
顾淮忙扶住,又聊了几句送走方致远。
返回书房,顾淮也不去岫云居了,负手望着窗外枯萎老梅。
一旁风萧萧低声道:“大人如何让李督帅参会?”
尚书大人的面子也不顶用,她担心顾淮打保票落了空。
顾淮不语思量。
亲自上门邀请李隆观?
赵尚书况且没请动,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这种时候提兄弟感情没用。
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沈煜对江落雁的感情不是假的,相反也如是,否则江落雁也无需如此纠结。
显然不参加是为了避嫌,这是李隆观的应对策略。
上赶着不是买卖,求他没有用。
‘那就让你上门来求我。’
顾淮露出阴冷笑意,“传令良臣,西五环芝宝林医馆可以动手了。”
风萧萧怔了怔。
顶替红袖处理机密文件,西五环芝宝林医馆的情报被列为甲字密报,她自然知道那里住着一位年轻女医家。
一个普通江湖少女为什么会被列为最高等级甲字密报,顾大人不说、风萧萧也不便问,心里叹息又有女孩子要倒霉了。
果然顾淮命令动手了,却是在这个时候。
不知动手具体指的什么,那是赵良臣负责的部分。
风萧萧内心有些可怜那個女孩子,不由问道:“大人,为什么要对那个女孩子动手?”
顾淮回身,目光已冷。
风萧萧慌忙低头屈膝一福,“妾身并非抗命不遵,只是有些好奇。”
“帮她。”顾淮轻轻吐出两个字。
“……。”
风萧萧直了眼,没懂抓人为什么是“帮她”。
顾淮笑了笑,“就像帮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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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的西五环城里已颇有过年氛围,大大小小酒楼茶肆嘈杂喧闹,忙了一年的人们约上三五旧友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到处一副歌舞升平景象。
一条小胡同里,头戴毡帽裹着破棉袄的汉子抄着手走进秤砣街,相比别处的繁华这里显得安静许多。
沿街店铺并不多,几家门前晾衣杆上挂着硬邦邦的衣服,灯光虽不明亮却显得格外温暖。
毡帽汉子来到芝宝林医馆门前,不顾窗里已熄了灯轻叩三声门环,压低声音喊道:“先生,我是屠三。”
江湖规矩医家不论男女都可称之为先生。
医家有好生之德,病痛不分早晚,哪怕后半夜叫门只要屋中有人也会接待。
很快前堂里亮起灯光,门开,显出一个清冷窈窕身影。
“打扰先生了。”屠三忙歉意抱拳。
江落雁微微点头,“请进。”
前堂诊案后坐定,屠三坐在案前撸起袖子递出手腕。
江落雁三指悬浮于寸关尺之上,真炁化为细丝透入脉门。
几日前此人来芝宝林治伤,那时伤的很重,前胸一道刀伤虽不深但魂炁如刀锋侵入脉络。
这种魂炁伤放在常人身上早已疼的痛不欲生,此人能挺住不哼不哈算是条汉子。
江落雁知道此人是六品四阶修为武道修士,不过没问因何事与人争斗。
江湖规矩医家看病疗伤不问缘由。
这几日以金匮针法排出魂炁,两副补脉汤之下此人伤病已好了大半,这是来再开一副汤药。
片刻后悬丝诊脉完毕,江落雁微微点头道:“伤势恢复的很快。”
言罢取过纸笔书写药方调整用药,一边嘱咐注意事项。
屠三连声答应着,眼睛偷偷瞄向门口。
随即咚地一声响,外门竟被踹破,人影一闪两名甲士落入屋中,手中钢刀映出阵阵寒光。
哗啦!
厚皮纸糊的窗棂破碎,露出窗外四把手弩。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江落雁一怔,天生清冷性子让她没有发出尖叫,一双美眸睁地老大。
一个小旗官服色甲士大步进屋,厉声喝道:“镇抚司办案,抵抗者杀无赦!”
江落雁惊讶起身道:“大人弄错了吧?小女子是良民,医馆牙贴店簿也是京兆尹治安衙门发的,手续齐全……”
话未说完,她已看到诊案前的屠三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哆嗦着哀求道:“大人饶命,饶命啊!”
“屠山,终于抓到你了。”小旗官冷哼一声,挥手,“带回去!”
一名甲士上前给屠山扣上丹田锁。
“还有她!”小旗官一指江落雁。
另一个甲士一跃落在江落雁身前,钢刀已压在她脖子上,削断了一缕青丝。
“……我?”
江落雁清冷小脸儿瞬间煞白,惊诧道:“为什么抓我?”
“此人乃乙字通缉犯、金风亭堂主屠山。”小旗官一指已被押走的破袄毡帽汉子冷笑道,“依大虞律,帮助通缉犯视为窝藏罪;姑娘,你犯法了!”
江落雁急得脸色白转红,“小女子并不知道他是通缉犯,大人,我冤枉啊!”
“不知道?”小旗官似乎听到了个笑话,手指前街方向:“街口报亭通缉令贴了多日,你不知道?”
“小女子确实不知,我已多日未出屋了。”
“谁管你!”
小旗官挥手,“抓起来,带走!”
很快,几名甲士押着江落雁出屋,异样响动也惊扰了街坊四邻。
左右邻居看着新来的女医家和一个粗壮汉子一前一后押上两辆囚车,人人面露惊讶神色躲在路边。
其中一个粗衣汉子慌忙上前询问,“官差大人,敢问你们为何抓人?”
小旗官回头瞥了眼,“镇抚司办案,闲人闪开!”
胡同里跑来几匹战马,众甲士上马押着囚车离去。
粗衣汉子恨恨跺了跺脚,手中一道传讯符化为微光消失在夜色中。
而第一辆囚车里,屠山低声道:“大人,小人戴罪立功可要给我减刑啊。”
“闭嘴!”
小旗官狠狠瞪了屠山一眼,心说:减刑?想得美;赵大人有令,你已经看不到腊月二十八的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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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司前衙,书房。
“你握笔姿势就不对……握笔讲究按、压、勾、贴、抵,五指各司其职,不是鸡爪刨地。”
“臂松腕紧,肩垂腰挺……来来来,本官手把手教你。”
“夫人,想要写出好字首先讲究心稳意平,心不散、意不散、字才不散乱,你这脸蛋红扑扑的说明心已散乱,怎么能写出好字。”
“大人,你能不能把手拿开?”
“我这不是教你如何握笔嘛。”
“妾身说的是腰上那只手。”
顾淮轻咳一声,讪笑着挪开左手,“这不是教你如何挺腰嘛,本官可不是占你便宜。”
说话间脸却贴了上去,感受到了那脸颊滚热温度。
“大、大人,你别贴过来啊。”
“夫人,手把手教你握笔运笔,不贴、本官做不到啊。”
这时门帘呼地一挑,赵良臣进屋,刚要抱拳立马转身,背对着书案后手握手、脸贴脸的二人。
“你怎么也学得如此冒失。”
顾淮只得走过去。
赵良臣低头憋笑,侧身抱拳施礼,“启禀大人,李督帅堂下请见。”
“请。”
顾淮瞪了眼心腹。
身后传出噼里扑隆的声音,风萧萧躲到屏风后烧水,匆忙间差点带倒了椅子。
工夫不大,一身便装袍服的李隆观进屋,神色平静脚步沉稳,只是看过来的目光里透出警惕审视意味。
顾淮迎着李隆观的目光看去,奇怪道:“观兄这是怎么了?”
“深夜造访来的冒昧,还望淮弟见谅。”李隆观拱手。
“你我好兄弟,说这客套话没意思。”顾淮让座,摆了下前襟落座面露些许不悦,“有事就说,何必绕来绕去。”
李隆观目光一松,心里升起一点歉意脸上不显,“那愚兄就直说了,我是来求贤弟的。”
“哪里用得上‘求’字。”
顾淮不高兴地道,“好兄弟肝胆相照,有事就说话,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嘭嘭拍了拍胸膛,“你若不便出头,还不是有兄弟在!”
“淮弟如此义气让愚兄惭愧。”李隆观反而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嘴唇努了努才讪笑着说道:“直说了吧,愚兄是来找你要人的,拙荆、你嫂子被你的人抓走了。”
“……这怎么可能?”
顾淮神情凝重起来,“我的人何时去了贵府抓人?还抓了嫂夫人?……谁敢啊!”
李隆观长叹一声脸色更加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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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秤砣街更显寂静,远处大街上高亮符灯的光芒也显得安宁了几分,报时梆锣声传来飘飘荡荡,蹄铁踏在青石路面上声响越发清脆。
坐骑上,李隆观身形随着马背微微起伏,一双剑眉深深锁紧望着黑漆漆空荡荡的小街。
是巧合?
看来是这样的。
可也太巧了些。
落雁坚持要开医馆,逼得他没办法只得同意。
店也不用他租,所需物件也不用他置办,牙贴店薄也是落雁自己去京兆府治安衙审批。
李隆观没出面也没法出面。
提督夫人开医馆坐堂诊病这种事只怕大虞朝也没有先例,传出去实在好说不好听。
只得偷偷深夜来看看,见面又吵架。
十四岁开始与小侍女相依为命,那时的落雁刚刚七岁,名为主仆实为兄妹,长大后更是心心相印。
他太了解落雁的脾气了,也不怪她。
只想落雁渐渐逐渐接受了这一切,到时候也就好了。
谁能想到乙字通缉犯流窜到芝宝林看病,还被镇抚司抓到了。
事情倒没多大,是否窝藏只是一笔的事。
只是,如此巧合真的是巧合吗?
府里在芝宝林旁边租了间房子,留了个心腹家丁每晚照看一眼,以家丁禀报来看确实是巧合,到镇抚司要人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劲。
可这么巧的事实在让人疑惑,又说不出哪里疑惑。
顾淮不可能知道落雁是自己的妻子,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要说这是个局,李隆观自己也不相信。
马背上他连连摇头,身后的车轮声响更有些扰心。
芝宝林医馆前下马,黑漆木门破了半边,临街这扇窗棂残破不堪,破纸片在夜风下摆动着发出轻微啪啦啪啦的声音。
江落雁下车,没有看向李隆观径直推开虚掩破门进堂,屈指弹出一缕真炁点亮符灯,看着零落屋中有些发愣,心中升起心血被糟蹋之感,极美一双眼睛里隐约显出泪光。
“落雁,跟我回府吧。”
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但根本不是少爷的声音让她从心底感到陌生。
江落雁微微摇头,轻轻拭了拭泪开始打扫房间。
“落雁,没法住了,先跟我回府吧。”
李隆观小声劝道,“明天我派人换了门窗你再回来,好不好?”
深夜寒风呼啸门窗破烂确实没法住。
江落雁只得放下笤帚点了点头,垂首道:“我只住一晚。”
“随你,都随你。”
李隆观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两人一前一后向外走。
“你见过顾淮?”李隆观低声问道。
在镇抚司内书房里,他看出落雁见到顾淮第一眼时微微一怔,那时的情形也不便多说什么,心里纳闷落雁怎么会见过顾淮。
“……嗯。”
江落雁低低哼出一声。
“在哪里见到的?”李隆观再问。
“……街上,他骑马过,路人说那是顾小丑。”
江落雁迟疑了一下答道,没有说实话。
她第一次对“少爷”撒谎了。
‘当初你骗我,今后我也骗你!’
江落雁低头走向马车。
小小车厢里黑沉地仿佛浓缩了整个夜。
她呆呆望着窗外,默默抬手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却怎么擦也擦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