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送走陛下与严首辅,顾淮穿过暗廊进小屋。
风萧萧起身屈膝微福,“大人,江落雁已送回去了,睡的很死不会发现什么。”
“此案夫人居首功。”
总算解决了李隆观,顾淮心情大好也夸了夸风萧萧。
从年前风萧萧以无聊名义每隔一日就探访一次芝宝林,情况掌握的也准确,也把江落雁简陋寝室的陈设记得清楚,可以说立下首功。
风萧萧呡嘴一笑,“是不是能涨工钱啦?”
“还有额外奖励呢。”顾淮挤了下眼睛。
上亿的。
风萧萧红了脸轻啐一口,狠狠剜回来。
“主人,那两位黑袍人是谁啊?”姜沫凑过来牵起顾淮的手,俏丽瓜子脸上扇着好奇的大眼睛。
“沫沫猜猜看?”顾淮微笑着道。
姜沫眨了眨眼睛,“莫非是……当今圣上?”
能让主人那般恭敬的人物,她想不到别人,只能想到圣上。
“聪明。”
顾淮轻轻刮了下姜沫挺翘鼻梁。
“那一位先生呢?”风萧萧猜到了那位女公子必是当今圣上,只是猜不出那位老先生是谁。
感知中,那位年纪不小的先生修为竟不弱于己。
顾淮道:“是严首辅。”
风萧萧和姜沫都瞪大了眼睛,嘴巴拢成“O”型。
这时,一侧暗门里钻出赵良臣,请示的目光看过来。
顾淮微微点头。
赵良臣心领神会,转身又钻进暗门。
穿过极窄小的过廊,推门而进,准备间里伶人们正在卸妆,见赵大人进来都起身施礼。
“演得好!”赵良臣满脸带笑的赞道。
伶人们终于松了口气,纷纷笑起来。
赵大人是顾大人的亲卫统领,放在朝堂上不算什么,在这些世代贱籍人等的眼中已经是大官了。
大人称赞演得好,伶人们也都放下心来开始期盼接下来的赏赐。
往少说几十两银子必是有的。
也不枉准备了大半个月。
赵良臣抬手一张,手中出现厚厚一沓银票,“每人五千两银子。”
“啊?!”
一片惊呼声中九个伶人大喜过望。
为首伶人激动的热泪盈眶,带着众人跪倒在地,“我等谢过大人重赏。”
赵良臣也不搀扶,笑道:“急什么,还有呢。”
说着又取出几本户贴丢过去,“已为你等脱了贱籍,这是新户贴。”
一众伶人目瞪口呆。
好几個人惊喜之余哭出声来,跪地嘣嘣磕头。
身为贱籍不得务农不得经商更不能参加文武科举,子子孙孙代代如此。
赵大人为众人脱了贱籍成为平民,这等大恩堪称重生父母了。
“还有呢。”
赵良臣笑道,“你等每一家都可以选出两名适龄少年入玄真谷修行,视天赋学习武道、阵道或者符道,男女不限,家中无子女的可以从族中推选,修行优异者将来可以加入镇抚司。”
“大人呐!”
伶人们哭嚎着各个哭成了泪人。
拿到五千两赏赐已是惊喜,能脱籍为民更是上天赐福,哪里想到镇抚司竟然把子女们的前程都安排好了!
赵良臣脸上挂着笑,淡淡道:“所以,请你等安心上路。”
轻轻挥手。
一侧墙下几名亲卫走上前,周身已荡起魂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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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尖叫,江落雁猛然挺身坐起。
黑暗在眼前勾勒出模糊线条,依稀轮廓仿佛仍在寝室里,眼前并没有奔腾的火焰,滚烫的油锅。
没有鬼卒,没有判官,没有阎王,更没有李隆观。
她下意识捂着娇嫩胸口,一手摸索着床铺,终于缓缓呼出口气。
屈指一弹,墙上亮起符灯。
并不明亮的光充满小小房间,桌上的瓷娃娃依然在笑。
原来是一场噩梦。
只是那梦也太过于真实恐怖了些,稍稍回想就让她心嘣嘣跳。
僵硬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江落雁变得呆呆愣愣。
忽然间希望那个梦是真的。
希望冥府鬼使真的存在,阎王爷也真的会审判罪孽深重的人。
“我是该下油锅的人。”她喃喃自语着。
不觉间泪水涌出了眼眶。
呆愣了好一会儿,她才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出寝室来到前堂。
天还黑着,窗棂外依然显出御林卫的身影。
不知该做什么,江落雁愣了一会儿又转身回里屋,看到药台上的丹炉才想起还有一些丹药没有祭炼。
也记起那是顾淮订购的丹药。
人家是付了定金的。
想起定金想起玄晶,她忽然有些期盼李隆观大喜的日子快点到来。
那样就可以离开玉京回岷山了。
那里的岁月贫瘠困苦,百姓们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生了病胡乱采些草药乱吃,要么就是熬。
无偿给他们看病炼药才是真正该做的事。
赎罪。
江落雁开始整理药材,忽然想起再过半个月岷山脚下枯黄草丛里会冒出绿芽,嫩嫩的好像婴儿的小脚丫,心里也愈发期盼着再见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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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的晨曦依然懒在被窝里不肯冒头。
天依然黑漆漆的。
避免被芝宝林后墙外的御林卫发现,顾淮从后门上车,一路从西五环城回到镇抚司。
过家门而不入,风萧萧和姜沫下车,养生主上多了一个干瘦老者。
季典单膝跪在顾淮面前一手抚心,垂首道:“参见主公。”
“季老今后无需多礼。”顾淮抬手虚扶,“收你为血誓之奴也是形势所迫,已是一家人,本官自然以礼相待。”
干瘦老脸上神色一松,季典起身又是一礼,斜签着坐在顾淮下手。
堂堂阴阳道大宗师成为血誓之奴已是无奈,还好顾淮一番话很有人情味,不然被呼来喝去活着也没意思了。
“平王父子有没有起疑心?”顾淮问道。
季典微微欠身,“主公放心,接到命令后老奴辞行、平王父子并未过多挽留;白叶观主静真道人是老奴至交,几日来住在他观里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人等。”
能瞒过阴阳道大宗师眼睛的人物并不多,顾淮点头道:“接下来有件要务需季老出手。”
言罢布置任务。
季典只听了几句就瞪大了老眼,心里先惊后喜。
惊的是主公虽年轻,手段也太狠了些。
喜的是如此要务交给自己执行,可见主公有多么信重,如今看来成为他的血誓之奴未必是坏事。
顾淮最后道:“有内廷青鸾卫、严相以及本官配合你,季老务必不能出差错。”
季典郑重一礼:“请主公放心,老奴必不负主公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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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生主在金水桥前停下。
一辆辆车马已排成了长长队列一直向东延伸,朝臣们打着哈欠下车,彼此拱手互道“过年好”。
正阳门前,一挂长长鞭炮在半空中挂成龙形响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天边也终于显出一抹青白。
正月十六,皇宫里开玺,各衙门开衙,陛下也要上早朝了。
宫门前官员们按文左武右排成队列,多少都显出年味儿未消的疲态。
“顾大人!”
顾淮刚刚迈上金水桥,身后有人呼唤。
回头一看却是方知新之父方致远以及云从虎之父云腾一起走来。
顾淮抱拳。
云腾拽着方致远来到面前压低声音道:“淮哥儿,致远兄要高升了对吧?”
顾淮微微点头。
内定礼部右侍郎,一会儿朝会上就宣布了。
赵尚书致仕,原任礼部左侍郎程余知左迁尚书,方致远升任右侍郎。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年内会成为礼部尚书。
“你看看,我岂会骗你!”
边说边走,云腾笑道,“致远兄若不请客,可别怪我翻脸。”
“一定一定,地方随贤弟挑。”方致远终于压不住喜色,说着向顾淮拱手道:“先谢过淮哥儿了,请客之日淮哥儿可务必赏光。”
顾淮笑着摆手,“谢我做什么?这是陛下的意思,与小侄无干。”
确是陛下的意思。
人事任命的事顾淮素来不插言,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完了。
不过内部消息还是蛮多的。
“方伯父要请客,腾叔也要请客了。”顾淮低声笑道。
太常寺少卿云腾马上就要成为太常寺正卿了。
经过前两年的铺垫,从熙宁三年开始,伴读一党作为陛下嫡系将逐步接管朝堂成为重臣。
云腾惊讶道:“真的?”
顾淮点头。
陛下昨晚说的,错不了。
云腾与方致远相互看了看,各自强压着喜意。
方致远拱手低声道:“今后朝堂之上还请淮哥儿多多帮衬,伯父代全族先谢过了。”
云腾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有淮哥儿在,还能让你我吃亏?”
伴读党首领是谁?
党魁在此!
顾淮淡淡笑道:“两位叔伯,我等为陛下一心办差才是重中之重。”
“那是那是!”方致远和云腾连连点头。
仿佛间叔侄地位倒转。
说话间已来到队列尾,三人各自拱手散开各找位置。
相比初次上朝时的无人搭理,如今顾淮一路走一路回礼,站在童挚身前刚刚消停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噔噔脚步声。
“淮弟,你可欠着我一顿酒呢!”李隆观大步走过去,回头笑了笑。
引来一大片目光。
顾淮脸上在笑心里也在笑。
观兄,这顿酒你这辈子也喝不上了,我也省钱了。
确切的说,李隆观中午饭也没机会吃。
如果他用了早膳的话,那会是他今生最后一顿饭,希望他多吃了些,免得成为阵灵之后饿肚子。
开年第一场大朝会很简短,除了吏部尚书代陛下宣布官员人事调动之外也没什么大事,陛下也只训导几句就挥袖起身散朝。
过了个年,各衙门积压事务不少,早点回去早点干活。
众臣整齐列队出宫。
武官队列里,不少人向新任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东方迟道喜,甚至李隆观也主动拱了拱手。
东方迟一脸腼腆羞涩,与主持大虞北线军务重臣该有的模样相去甚远。
其父东方崖黑脸膛惯常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丝毫不见一门两都督的喜悦心情。
勋贵一派人人挺着胸脯,扬起的脸上映着温暖春光。
一个人事任命已让“圣上放弃开国勋贵一派”的流言不攻自破,陛下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年前丢的面子也算找回来了。
文官队伍里,不少官员向新任镇抚司指挥同知小严大人道喜。
正四品官职虽与国子监侍读同品同阶算是平调,手里的权力可判若云泥。
一个教书的跟一位镇抚司二把手的差距可谓天上地下。
加之小严大人的特殊身份,百官也品透了其中滋味,谁也挡不住镇抚司权柄滔天了。
严松脸上倒没什么喜色,只是彬彬有礼的一一回礼。
至于刑部清吏司郎中魏少秋身染重疾辞官返乡的消息,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没等满朝文武走出太远,中极殿里跑出一名小宫女,尖声喊着:“严首辅、李督帅、顾指挥使留步!”
跑到近前宣读陛下口谕:“宣严东楼、李隆观、顾淮乾德宫见驾!”
文武百官目送三位大佬跟随宫女向内宫方向而去,绝大多数羡慕的目光集中在李隆观的挺拔背影上。
陛下在哪里接见臣子意味不同。
宁泰宫见驾是最多最常见的规矩。
乾德宫是陛下寝宫,寝宫见驾属于天子近臣的标志,从前能在乾德宫见驾的唯有两人。
一位是严首辅。
一位是顾淮。
现在多了一位李督帅,可见李隆观在当今圣上心目中的地位狠狠提升了一大截。
有人叹道:“有什么好稀奇,这也是早晚的事。”
身旁众人连连点头。
朝堂之上年年有新贵。
东方迟、严松都算新贵行列。
但要说谁是新贵第一,自然是顾淮,人家可是刚刚在除夕岁宴上被陛下封了世袭忠勇伯,圣眷无人能及。
如今新贵第二就算是李督帅了。
凭李隆观的能力和陛下赞赏程度,成为陛下心腹宠臣也确实是早晚的事。
再说人家长得也帅啊。
此时的李隆观自然不知道又一次成为百官议论焦点,但心情与百官想象的差不多。
激动。
非常激动。
短短两个月,结交顾淮的成果终于显现出来。
乾德宫见驾是殊荣,更是走近褚南楟的重要标志,这意味着今后不仅是朝堂重臣,更是陛下心腹。
为了这一步,他整整谋划了两年,甚至失去了落雁。
从前只能看着顾淮这个小丑屡屡乾德宫见驾,如今自己也终于能迈进褚南楟寝宫。
完美复仇计划完美展开,李隆观强压着内心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