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蔡友之痛苦惨嚎的时候,蔡府发出的传讯符也送进了广泉郡按察司通判府邸内宅。
霍殿臣披着单衣,下身单裤,趿拉着靸鞋,浑然不觉肌肉稍显松弛的胸前露出一抹殷红唇印。
暖阁落座后冷冷问道:“什么事?”阴沉的脸色显出十二分不高兴。
新纳了一房小妾,身娇体柔唇舌功夫更是了得,正是得趣之时被打扰,按察司通判大人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老爷,云安蔡家发来了传讯符。”管家硬着头皮双手奉上一张字条。
公文往来、民间书信都以三眼鸽、赤脚鹰等妖兽种飞禽传递,以玄晶祭炼的传讯符造价不菲,巨富之家平常也舍不得用。
蔡家发来传讯符说明出大事了。
霍殿臣那点火气也消散了,连忙接过字条,一眼看去火气又升腾起来。
“胡扯!”
云安县衙要抄蔡友之的家?
这怎么可能?
吴正书不要命啦!
知县自然有查案审案的权力,复审权力则掌握在按察司手里,更有重大案件督办之权。
就算县衙又抓到了蔡家什么把柄,按察司衙门轻轻一抹也没了。
前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吴正书也老实了。
抄家灭门?
知府大人没有足够证据也不敢如此鲁莽,若是一纸诉状告到都察院清吏司,能不能保住命、两说,乌纱帽肯定是没了。
一个小小知县又怎么敢的!
霍殿臣丢下字条起身负手走了几步,又觉着不太对劲。
这种事不是玩笑,蔡友之也不是个鲁莽的人,既然发来传讯符说明事出紧急。
字条上点明了“刑部上差”,难道是这两人给吴正书撑腰?
霍殿臣执掌一郡刑名司法,自然知道刑部督捕司派来了两個人前往云安县调查石家灭门案。
带队的只是个捕头,连个主事也没来,打杂一样的人物能做什么?
敷衍之意明晃晃挂在公文上,通判大人更不在意。
刑部捕头拿什么给吴正书撑腰?
霍殿臣仔细想了想暗自摇头,吩咐道:“带上我的手令,命董朗连夜出城去一趟云安。”
今晚之事有些蹊跷,稳妥起见还是派个人去看看为好。
董朗是按察司知事分管云安县刑名案件,也是得力手下,有他去也算放心。
管家答应一声退出暖阁。
霍殿臣背着手又想了一会儿,不由呵呵一笑。
如果事情属实,反倒是件好事。
知府高大人与七刀门、紫霄宫、玄湖盟三家关系都很密切,早就看吴正书不顺眼了,碍于吴老头儿民望甚重不得下手,只等着下半年的京察做手脚换掉这个知县。
这下好了,吴正书自己一头撞上来。
那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
内室里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唤,霍殿臣心情大好,搓着手挑帘进内室已换成了一副嘻皮笑脸。
“宝贝儿,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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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渐明,黑暗淡去。
云安县城喧闹的一夜终于过去,忙碌依然在继续。
县衙大门敞开,门里门外都是百姓,衙役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院里,陈度刚刚走出班房就被几个老百姓围住。
“陈大人,我等不识字,不会写诉状啊!”
“不急不急,一个一个来!”陈度高声喊着,“随我来东院,那里有四名衙役代写诉状,你等口述就行!”
哄地一下,又围过来十几个百姓按指点一路跑向东跨院。
陈度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绕过正堂来到后府。
外堂里,两位上差正在享用翠云居送来的早膳。
秦衡吸溜着胡辣汤,见陈度进屋招呼道:“你们这里的胡辣汤真不错,快来喝一碗。”
陈度心说我哪有工夫陪你们喝胡辣汤,脸上陪着笑脸道:“两位慢用就好,在下是奉我家大人之命特来请示两位大人的。”
“何事?”
主座上顾淮放下胡辣汤微微蹙眉,秦衡喜欢这玩意,自己却喝不惯。
陈度躬身道:“这一晚已接了一百二十四份诉状,衙里根本审不过来,连二虎都单独审案了,更不要说实地调查取证;我家大人请示,咋办?”
蔡府门口,秦捕快一刀砍断了蔡友之双腿以显示县衙办案的决心,百姓们群情激奋,冤屈也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从前不敢说的都说了,不敢告的也告了,连七十年前的旧案也翻了出来。
蔡家横行云安近百年,做过的孽实在太多。
现在衙门前还围着上百人举着诉状。
每一个案子都要涉及审理、调查、取证、对质、断案等等一系列流程。
三个五个的还能忙过来,一下子处理这么多案件,只看诉状就看的人头大,哪里有时间去调查取证,更不要说开堂审理案件了。
让人头疼的是蔡家案子仅仅是一部分。
昨晚吴大人听从顾捕头的建议连接调来守城军卒围住了卢府、王府,以涉嫌灭门大案为由不许任何人进出,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顾捕头给出期限,七日内办结卢家王家。
三大户背后势力会如何动作先不管,这么短的时间哪里够把三大户之案办成铁案。
吴知县抽不开身只得派来陈度请示京城上差。
这么多案子,咋办?
陈度如此说,秦衡也停止了吸溜胡辣汤,扭头看向自家大人;他也觉着时间太短了。
顾淮淡淡一笑,取出手帕擦了擦嘴才道:“你家大人脑袋让门挤了?”
“呃?”
陈度一怔,不解问道:“大人何意?”
这话很不好听,不过他并不在意。
顾捕头人长得俊美无俦,心计高明,雷霆手段更是让人钦佩,就是嘴黑了些。
放在昨日这个时候,陈度敢跟他拼命,如今……
您老大人随意说,咱就听个乐呵就好。
“蔡家作恶多端是不是实情?”顾淮淡淡问道。
陈度忙点头,“是。”
“百姓被欺负是不是实情?”
“是。”
“这不就完了。”顾淮摊手,“管它什么调查取证、审理对质,收集诉状、整理罪名,过几日开堂判处斩立决,上刑场开刀问斩不就完事了?”
“……啊?”陈度嘴巴张地大大的。
开头一步跨到结尾,省略中间一切过程,这不是胡乱断案吗!
也不能说是完全错。
诚如顾捕头所言,蔡家作恶多端是实情,百姓被欺压是实情,如果一桩桩案件审理下来的最终结果也是蔡家众人上刑场。
可是……
陈度不得不提醒道:“大人,依大虞律,县衙判决之后案件要交由按察司衙门复审,涉及死刑案件要上报本州按察使衙门三审,三审之后上报都察院,最后由当今圣上勾决,旨意传下来才能行刑问斩。”
“若以大人的意思办,与大虞律不合是大罪啊!”
陈度心说你好歹也是刑部督捕司的捕头,这点常识都不懂吗?
你不懂不要紧,我们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却见俊美上官摆了摆手,随意地样子好像在哄苍蝇。
“说过了,上面的事你们不用管。”
顾淮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在这里也不走,上面来人你等无需搭理,让他找我就是了,哪里这么多废话;去去去,忙正事去。”
“……诶!”
陈度迟疑了下转身出屋,暗自咬着牙。
跟着这位大人办事倒是爽利,就是忒危险了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般说掉就掉。
可如今说别的也没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那一刀斩断了蔡友之的双腿,又何尝不是斩断了云安县衙众人的退路。
这案子若是翻了,从知县大人到普通衙役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好过!
陈度走出堂仰起头望着清亮亮的天,忽然一股豪迈感涌荡在胸膛里,冲散了刚刚升起的胆怯。
如果能为云安彻底根除三个世家祸害,死又何妨、死又何惧。
死也死得痛快!
此时此刻,陈度才理解吴大人为何要与顾捕头合作。
他老人家在拼一个为民除害的机会。
至于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
陈度离去,堂里,秦衡才不无担心地问道:“大人,真的没问题吗?”
当着陈度的面不能说这话,其实他心里也很担忧。
断案涉及到朝廷司法,哪怕结果是对的,过程是错的也是大罪。
秦衡明白顾大人在抢时间。
如果依律法,蔡家这么大的案子没有个三年两载上不了刑场,只三审加京审这一套流程没有一两年也下不来。
算上卢王两家,只怕七年也办不下来。
顾淮不想牵扯太长时间。
七年的事七天搞定,痛快是痛快了,于法不合也是大麻烦。
秦衡小心翼翼看过去,却被顾淮不悦地横了一眼,吓得他慌忙低头。
“你初到镇抚司当差,这次不怪你。”顾淮声音微冷,“下次再敢问这话,打断你的狗腿!”
秦衡已坐不住凳子,战战兢兢起身微躬。
“记住,什么是法?”
顾淮自问自答,轻轻拍了拍胸脯,“镇抚司就是法,本官就是法!”
“三审?京审?勾决?批复?统统不适用于我镇抚司;本官说他有罪就有罪,本官说他死罪就是死罪,三司衙门?狗屁!”
窗外天光投射进来,落在俊美脸庞上映照出无比嚣张跋扈的光芒。
京城霸王一旦显出原形滔天气焰尽显无疑,炙烤得秦衡仿佛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此时他才真正理解了初六拜年时顾大人那句“不要丢镇抚司的脸”的真正含义。
“大人之言,卑职永记于心!”秦衡郑重施礼。
肩膀被拍了拍。
顾淮已变得笑呵呵,“小衡,你与易水寒是至交,寒儿在本官面前也说了你不少好话。”
“你虽为秦家子,本官也当自家子侄看待,对你要求自然也严厉一些,你也不要介怀。”
秦衡眼圈一热,忙露出笑脸道:“大人哪里话,能追随大人是我的福气。”
见顾淮似乎很开心,话音一顿继续道:“如果能像寒哥一样拜在大人门下,衡更是求之不得。”
‘懂事。’
顾淮微笑着点头。
“小衡参见淮叔!”
秦衡顺势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
“快起来。”
顾淮哈哈大笑,双手搀扶起秦衡尽显亲切。
带着秦衡出京的目的也达到了。
这一声“叔”可不是白叫的,没有血缘胜似血缘,从今往后两人不但是上下级,更有一层叔侄羁绊在,控制起来也更容易了。
养狗自然要养好狗。
两大天命主角成了大侄子,一左一右哼哈二将,顾淮心里暗自得意,漫声道:“燕双杰和楚世辉何时能到?”
这次出京明面上只有一辆养生主一头雷麟虎兽,实则泰州镇抚司指挥御所全员出动,指挥燕双杰和主事楚世辉正带着一个总旗风雨兼程向这边赶来。
近千人大队伍晓行夜宿总不及养生主跑的快,故此要比顾淮等人晚上一两天。
比顾淮更早到达的是晓卫,青五带人乘坐妖兽种飞禽已于三天前抵达广泉郡,与分派在祁州的暗子汇合随时提供情报支撑。
甚至易水寒率领一万两千缇骑卫以拉练之名,正在向祁州方向靠拢,策应这次行动。
秦衡忙答道:“估计今晚左右就能到云安。”
“你去牢里见见蔡家父子,一个一个的审。”
顾淮笑呵呵地说道,“亮出我镇抚司腰牌,断了他们活命的心思,告诉他们明日就要上刑场了,若是如实交代勾结紫霄宫以及郡府官员种种罪行,本官就饶了他们一条狗命。”
秦衡挺身称是,转身要走又停了脚,疑惑道:“叔,真饶过他们的狗命?”
“脑袋让门挤啦!”顾淮又冷了脸。
秦衡一缩脖快步出堂,暗骂自己‘笨呐!’
压榨死人剩余价值而已,这种事虽缺德了些,不过……爽啊!
明亮阳光照在英武面庞上,秦衡脚步飞快,心情也愈发舒爽起来。
认了个叔,从此也算跟寒哥平起平坐了。
‘痛快!’
大侄子离去,堂里也变得安静。
顾淮无事可做,双脚一提虚空趺坐开始打坐练功。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院外杂乱脚步声响。
他睁眼出定,缓缓坐进椅子里。
本以为是秦衡来汇报,堂下转过的身影让顾淮稍有意外。
一个陌生人大步走在前面,身材魁梧高大,一身从七品官服面露凶相,身后跟着吴知县、陈度和李二虎三人。
三人进屋,魁梧官员冷冷哼出一声凶狠目光盯过来。
吴正书轻咳一声,“顾捕头,这位是按察司主事董朗董大人。”
顾淮撇了撇嘴也不搭话,懒散坐姿丝毫不变,显出京城上差的傲慢来。
“你就是刑部来的捕头顾河?”
董朗心里更有气,语气也愈发不客气。
顾淮微微点头,“是我。”
“无凭无据擅自抓人抄家,顾捕头,你是不是嫌命长?”董朗腰板一挺,怒目而视。
顾淮根本不搭理,示意李二虎,“把他抓起来。”
“啊!”
吴正书、陈度、李二虎三人都怔住了。
我的老天爷,没听错吧?
“抓本官?”董朗也好像听到了笑话,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