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下，罗毅用手比划了半厘米的高度，努力平复好情绪继续讲：

“那碗面条……我一边吃一边害怕，害怕你们回来看出来香油少了……

我姐走之前偷偷塞给我十块钱，我就想着下楼买一瓶回来，把少的补上，结果走了好几家小卖部，人家都关门了。

我一宿都没敢睡，就怕你们突然间回来，大年初一赶紧出去，花了六块钱买了一小瓶回来。

结果……”罗毅说到这里，压下眼眶里的泪水：“新买回来的倒进原来的瓶子里，它不往一块溶，我就使劲甩使劲晃，一下没拿住，香油瓶子就摔了……”

“妈……对不起你……”赵蓉心疼的抱着儿子呜呜的哭。

姜丽丽也揉着罗毅的脑袋，泪珠子鼻涕流了一脸。

“那段时间给我吓得，天天晚上做噩梦……梦到你们回来一起打我，让我滚，不要我了……”

罗毅默然流泪，赵蓉和姜丽丽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屋里的人一个个的脸色讪讪不吭声，屋外的人感同身受，几个女人早就开始抽泣了。

董丽洁虽然不知道头尾，可听着罗毅缓缓的讲述，不知不觉就代入其中，眼角也湿了。

至于躲在楼梯上面偷听的吴筱，大颗大颗的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

“你回家翻下我床下面，最里面的纸壳箱子里，那瓶六块钱买的香油还在呢，好几次想偷偷扔了，但不舍得……”

罗毅只想告诉众人陶红有多可恨，但不愿把自己搞的惨兮兮的惹人同情。

事情讲完，用力揉了揉眼睛，回头看向门口聚着的邻居，强笑着解释：

“大伙儿别误会，我继父没虐待我，只是我自尊心强，一直觉得我妈还不挣钱，人家没义务养我。

我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这边每年收的房租，可一年就几千块钱，今天这用一点明天那用一点，怎么省也不够……”

“黑了心的玩意，出门怎么不让车撞死！”门外一个老太太抹着眼泪恨恨的骂。

“活该蹲大狱！丧良心！”旁边一大嫂子骂了一句，扭头回家了。

其它邻居虽然没说什么，但有人同情的看着罗毅，有人厌恶的瞪着屋里的一帮不吭声的货，鄙视他们亲戚里道的，孩子都这么可怜了，谁也不说帮一把。

姜丽丽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抓着罗毅呜咽：“咱不撤案，说死了也不撤，倒霉玩应什么钱她都贪，活该蹲大狱，咱不撤案！”

“对！不撤案！说破大天了也是她对不起咱，活该她蹲大狱！”赵蓉继当年告诉姜继文，不让带儿子就不复婚之后，平生第二次放出了狠话。

老妈下死口了，罗毅再没有顾忌，目光冰冷的扫过屋里每一个人，指着门口：“滚！”

没人说话……

罗毅二姨臊眉耷眼的往外走，罗毅大舅站那哼哧了两声，也走了。

赵家人走了，陶红那边的亲戚更没脸待，一个个磨磨唧唧的跟着出门。

他们实在没法开口，人家孩子难的偷吃点香油都吓得做噩梦，这样的便宜都占，还是人？

也就是自家亲戚，换成别人他们都有心跟着一起骂了。

等人都走光了，罗毅冲领着吴筱下楼的董丽洁喊：“董姨，你在家待着吧，我跟吴筱一起走。”

喊住丈母娘和媳妇，罗毅钻厕所洗了把脸，出来后交代姜丽丽：“姐，冰箱里有吃的，你热一下跟妈吃，我去补课，晚一点回来。”

董丽洁同情的看着跟下楼的罗毅，小心的措词：“你妈在呢，要不……明天再去吧。”

“没事，我心大。”罗毅没心没肺的笑了一下，接过琴箱招呼吴筱：“赶紧的，再磨叽迟到了。”

吴筱眼圈红红，听到罗毅招呼她，冲老妈摆手再见。

董丽洁看着罗毅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念叨：“可怜的孩子，怪不得那么成熟，环境催出来的……”

招来丈母娘的同情，在罗毅的意料之内，不过被小丫头片子媳妇同情，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等车的时候，小丫头总是偷眼瞄罗毅，还是一副看街边小乞丐的眼神……

罗毅多少有点恼怒，抬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瞅什么呢，再瞅把你卖了。”

吴筱瘪了瘪嘴，酝酿半天小声憋出一句：“你真可怜。”

“可怜个屁！”罗毅仿佛受到了暴击，比划了一下自己马上一米八的个子：“我可怜能长这么高？”

“可是，可是你很瘦……”吴筱又憋出一句。

罗毅再受一记暴击，没好气的开口：“你自己瘦的跟搓衣板似的，还好意思说我。”

吴筱也受到了暴击，再也不同情某个货，赌气的别过脸。

赌气归赌气，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让罗毅把她送到乐器班，还不忘叮嘱：“你下了课赶紧过来啊，就一个小时的时间吃饭。”

“知道啦。”罗毅摆摆手出门直奔补课老师家。

……

给罗毅补课的胖姑娘叫曹芳，到的时候她爹还没回来。

曹芳开门后给罗毅拿了双拖鞋，嘴里念叨：“昨天也没留个联系方式，我还怕你今天不来呢。”

“我能不能考上大学就指望你了，敢不来嘛。”罗毅开了句玩笑。

“那我压力可太大了。”曹芳半真半假的做出一副没底的模样。

把罗毅带进她的房间，她指着桌上翻出来的高中教材：“我得先摸摸底，看看咱先从哪科开始补。”

“你做好心理准备，我高一上了没几个月就病休了，现在考试铁定门门不及格。”罗毅随口瞎胡诌，但也不算是完全胡诌。

“啊？”曹芳一捂脑门：“那你应该重读高一呀。”

“来不及啦，已经上高二了。”罗毅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曹芳无语，找出准备好的卷子摆上：“先看看高二的课程你能不能跟上……”

罗毅心说跟个屁！

二十多年前学的东西，现在的能把数学和物理符号认全了都算罗毅记性好。

语文多少能记得一点，历史、政治什么的侃大山还行，做题的话早已经忘的跟从来没学过似的。

一科一科的测试下来，曹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唯一的好消息是，英语还过得去曹芳甚至觉得，单从口语上说，罗毅的英语比她还要好一些。

“不用惊讶，我爸是英语老师，当年哥们才四五岁，就会背好几百个单词了。”

“切，牛气什么，我们家还全家都是老师呢。”曹芳翻了个白眼。

“不像啊……”罗毅扫了眼屋子里老旧的陈设：“现在的老师随便办个班都不少赚，你们全家老师，还不赚翻啦。”

“赚什么呀，我爸我妈都是老顽固，我爸昨天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才把你领回来的。”

“唉，又是一个被现实压垮了脊梁的男人。”罗毅摇着头，语气沧桑。

“你还是先操心自己吧。”曹芳损落一句，拽出数学书：“咱先从数学开始。”

罗毅扫了眼时间：“一个小时后再开始吧，我得先去把我妹喂饱了。”

说着话，罗毅起身出了曹芳的房间，一出门愣了，人家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