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设计!”
“陷害!”
贾毅挥动着宽大的袍袖,在神意门大殿急步踱来踱去。
李长庚则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
他的身后,宽大的门廊外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这里面有的是芦村的村民,有的是吃过曲水流宴的外州人。
大殿上方,面对面站着两排神意门弟子。
他们都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睑看着地面。
殿堂主位的紫玉高榻上坐着一位穿藏青色束身袍的中年男子。
他的左手边伫立一只洁白如雪的白鹤。
白鹤体态优雅,羽毛纯洁无暇,如深冬覆雪一般。
其颈部弯曲成优美的弧线,尖尖的喙不时微微张开,溢出冰霜之气。
“师尊!就是这个李长庚陷害弟子!弟子明明被困阵束缚,他一来困阵立刻就——”
“贾兄!”
李长庚打断道
“你东拉西扯了这么久,不还是没有说明白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我是去追查邪修!”
门廊外众人立刻嘻嘻哈哈地一片嘲讽。
“哦?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前几日你杀了他家丈夫是追杀邪修,
今天又杀了他家妻子也是追查邪修,那后天她家五岁的孩子也死了——”
“贾兄是否仍然要说自己正在追查邪修?”
“那个女人早就死了!我刚进去的时候就死了!”
“等等!”
李长庚再次打断他
“你说她早就死了,那么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
“我怎么…知道…”
“哈哈哈!奇怪!你明明就在现场,却眼睁睁看着王氏烧去了半个身子。这不符合常理!”
“我当时正和那邪修…”
“不对吧?”
李长庚根本不给他机会
“那地方没有战斗的痕迹,只有火烧的痕迹,
你那一套伎俩骗得了凡人,能骗得过在座的同修吗?”
“还不老实交代!”
“对!老实交代!”
“王寡妇死的冤!你们是名门正派!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李长庚一抬手,门外跟着叫喊的人立刻住嘴。
“贾师兄,其实你根本不是去追查什么邪修。
李长庚眼神冷冷地一扫。
“你是去拿什么东西的吧?”
贾毅身体微微一抖心中暗叫不好…
“当初你杀了王氏丈夫,从天上不清不楚地扔下几枚星石。
后来王氏一直追着你要说法,
你被逼无奈,只能拉着越州的同修们作了一场戏。”
“你给了一千块星石,这可是你小半年的俸禄吧?”
“那是因为我觉得心中有愧,就算给一万块星石也不能挽回他丈夫的命…”
“你那天确实出手大方,赢得了满堂对你的称赞,可你博得名声后又反悔了。”
“明明几块星石就能打发的人,你愣是给了一千块。”
李长庚死死盯住贾毅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你就趁着人们过上巳节,把星石再抢回来!”
“王氏死了丈夫这星石是留着抚育儿子的,她当然不肯,于是…”
“你就杀了她。”
“纯属捏造!”
“捏造?大火烧了王氏的家,星石也跟着找不到了,
你是现场唯一的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来。”
“我没杀那女人!”
“也就是说你确实拿了星石?”
“哼!血口喷人!区区一千块星石!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那么,烦请贾师兄把储物袋里的东西取出来让诸位看看?”
贾毅冷笑一下。
“有何不敢?
不过…如果要是没有,就能证明我是被诬陷的了吧?”
说着,他就要将储物袋里的东西取出来。
这一关难不倒他,早在结界之中他就将那装星石的袋子毁掉。
至于星石,每块都一样,放在他兜里谁能说不是他的?
“慢着——!”
“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李长庚转过身对着门廊看热闹的人们,不紧不慢地说
“大家都知道,我李长庚心善,特别是对女人,那更是能帮忙就帮忙。”
“当日我看王氏实在可怜,趁着四下没人,也给了她一块星石。”
“而我这枚星石,和普通的星石不一样,我在上边做了记号。”
“什么记号!”
贾毅猛地冲向李长庚,后者仿佛早就料到似的,往后退一步。
众人再次发出一阵嘘声…
“贾师兄,你也太不小心了,我在星石上刻了一行小字你都没看见。”
贾毅眉头紧锁,手中攥着储物袋,骨关节嘎吱嘎吱作响。
“你刻了什么字?”
大殿最上方,神意门门主冷冷地问。
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脑中炸开。
李长庚知道,这家伙是在用这种方法让姓贾的冷静。
“沈门主,晚辈在那块星石上刻了四个字。”
【假仁假义】
“你是在胡说吧?”门外一个修真者质疑道。
“送人星石本是善举,你偏偏在上面刻假仁假义?这是什么道理。”
“哈哈哈!”
人群中一阵窃笑。
李长庚也不着急,他故意绕着贾毅打量了一圈才说
“这位兄台说得对,我其实就是要告诫自己,做人能当好人就当好人,当不了好人就独善其身,
千万不要内心明明阴暗无比,却一直对外标榜自己多善良多仁义,徒增笑料!”
“哈哈哈,你这话有点道理,但我还是不信你真的在上面刻字了。”
“刻没刻字,拿出来看看就行了!”
“对!姓贾的?把你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对!拿出来!”
突然有人在后面厉声喊了一嗓子。
贾毅手中储物袋竟然失手落地,又换来一阵冷嘲热讽。
“不可能…如果星石上有字我不可能没看到…”
他紧闭双唇,舌头一点一点地滑过牙齿。
“但姓李的摆明做局害我,恐怕是提前准备好一切才敢这样说…可恶,当时我根本没仔细检查…”
众人看到贾毅痴呆呆站在原地,额头冒出冷汗,心中也知道事情多半有内幕。
但还是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会有人在星石上刻那种字。
可他们越是这样说,贾毅就越担心门外有李长庚的托,故意引导他走去绝境:
“师尊,弟子有话说。”
殿上一个白衣弟子突然站出来俯身下拜。
“讲。”
“今天贾师弟从春风亭离开的时候…收到了一张字条。
他看了那信以后,神色有些不对,接着就不见了。”
“那字条现在何处?”
“弟子见他看完之后就烧了…”
大殿内立刻爆发出一阵喧闹。
“安静!”
沈门主高声说道。
事到如今他已经确定,自己这个弟子,恐怕真的表里不一了。
“贾毅,你说。”
贾毅脸色苍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说王寡妇,他确实没有杀。
但他之前暗地里残杀凡人的事是经不起查,
这事也是讽刺,真正作下的恶无人知晓,没做的事反而弄得他如此狼狈…
而一但失去了正派修士的滤镜,以前的事必然会逐渐浮出水面。
到时…天下正道将无他立锥之地。
“弟子…弟子…”
他扑通一下跪下。
“弟子确实有所隐瞒,今天有人给了弟子一张字条,是以王氏口吻写的,说我赔给她星石太多,要退还给我一半,免得日后被人说闲话…”
“弟子本来不想理会,又觉得应该当面安抚一下她,就瞒着众人去了。”
“哪知到了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当时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他手上正拿着我赔给王氏的星石,我就和他打了起来…”
“谁知争斗的过程中,王氏家被火烧,我虽然夺回了星石,却被那人用随身阵法困在那里…”
“哈哈哈,简直是胡说八道!那字条上写的根本不是让你拿回星石!”
李长庚看他竟然能信口开河到如此地步,怒斥着打断道
“这么说,你知道那字条上的字?”
“我当然知道了,因为那是我写的嘛。”
“果然是你!你!”
贾毅一激动,直接暴起,冲李长庚而来。
李长庚手一挥。
一抹血色屏障迅速把他的攻击挡下。
嘭!
贾毅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手段,猝不及防摔到在地。
而身旁的同门师兄弟们没有一人过去扶他。
血卒瞬间化为不规则的血团,伫立在他旁边。
“师尊!您也看到了!今天的一切都是这个李长庚搞的!他是非要置我于死地才罢休啊!”
“不!他是要针对咱们神意门!他是玄天宗派来捣乱的!”
贾毅像是失去了理智,声嘶力竭里地叫喊着。
他知道,李长庚马上要说从前他失手杀人的事了,如果不能尽快把水搅混,恐怕…
“喂!你们怎么什么事都赖我们玄天宗啊!”
一旁看热闹的人中当然有玄天宗弟子,见这个贾毅随意攀扯忍不住喊了一句。
“贾师兄,你向来以操纵人心为能是,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话颠三倒四,反反覆覆,前后矛盾。”
“为什么?”
你是不是怕别人知道,俩年之内你杀了二十几位凡人的事?”
吸———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哦对了,是误杀!不是…故意的。”
在场的人都不敢说话,只敢相互传递眼色。
毕竟,这事一但落实,贾毅就是邪修。
还是打着追杀邪修旗号的邪修。
不仅是他个人,就算对整个神意门也有极大得影响。
“李公子这样说,有证据吗?”
“师尊!他的阴谋亮出来了!他就是以攻击我为幌子,抹黑神意门!”
李长庚看着贾毅黔驴技穷的模样有点想笑。
“贾师兄,你刚才说字条上写着王氏要退还你一半的星石,
大概是认为你烧掉字条后就没人知道上面的内容了吧。
但其实,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也知道字条的内容。”
“谁!”
“那个送信的孩子,我在送之前给他看过内容。”
“师尊,当时送信的确实是一个孩子,我们师兄弟几个都看到了。”
“这都是你安排的人!你想让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长庚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出一沓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张。
这上面记录着最近几年附近村子里失踪和意外死亡的凡人。
“楚州卫家村村医方大龙…”
“靖州葛家村葛三彪…”
“安州大湾村刘鱼头…”
李长庚在大殿上一边走,一边念着上面的名字和死法。
每念一张,就把纸扔在地上。
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竟然铺了一层…
最后,他看效果达到了,直接将剩下的扔在贾毅脸上。
“这可都是有名有姓的,
也真巧了,只要是你出现的地方,就会有凡人死掉。
算上我没有查清的,有百人之多!!”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杀那么多人!!”
“我敢拿出这些名单,就证明我有足够的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我有物证,也有人证。
更何况你以误杀之名抛头露面的就有三起,
他们可都等着指认你这个败类呢!”
“哈哈哈!”
“你笑什么?”
“不过是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凡人罢了!!
给他们三瓜两枣就可以替你做伪证!凭什么定我的罪!”
“这姓贾的放他妈什么狗屁?”
“是啊!听他的意思咱们这些凡人都有奶便是娘了?”
“爷们儿虽然没修为,但也读过几天书!”
“别和他讲这些,我看他就是个邪修!”
“对!不用查了,这一百个人肯定都是他杀的!”
“邪修?”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贾毅今天被李长庚设计陷害,该说的不说的都抖搂个底掉。
如今还要被一群凡人随意指责,顿时怒不可遏。
“你们这些蝼蚁!!凭什么评判我!”
“说到底你们还不是靠修真者保护才能活着?!可我们凭什么保护你们!
什么除魔卫道!什么狗屁除魔卫道!
正道邪修!凭什么以对待你们这些贱民的方式来区分!”
“蝼蚁——为什么就不能有蝼蚁的觉悟!谈什么正邪!谈什么!谈什么——!”
村民看他连珠炮似地冲自己来了,并且还说了如此侮辱人格的话,都是一愣。
贱民,蝼蚁。
这可都是绝不能说出口的话,更何况还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正派宗门…
众人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后来不知是谁,率先朝着神意门大殿内啐了一口痰。
接着,所有来看热闹的凡人都有样学样地如此回击。
他们没有一个人再说任何话,只是往神意门门廊里面狠狠啐一口。
这恐怕是身为凡人,对修真者最极致的侮辱了。
大殿上方,突然响起一声鹤鸣。
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门啪嗒一声,被风关上了。
一道青光闪烁,殿内设下了静音禁制。
“贾毅,这些人是不是你杀的?你老实承认,也省的受搜魂之苦。”
门主威严的声音冷冰冰的。
那贾毅跪倒在地,沉默不语。
“不说话的意思就是你承认了?”
还是不说话。
“你自裁吧。”
淡淡地一句话,包含着不容抵抗的威压。
就算是李长庚也受到了影响,血卒化为龙形盘旋周身护住他。
贾毅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取出一柄长剑,失魂落魄地站起来。
举起宝剑。
突然———
“姓李的——你如此害我!我死也要拉上你!”
青色剑芒几乎瞬间就逼近李长庚。
筑基中期垂死挣扎地全力一击。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