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子钰酣醉出手,仅一招便将赵家剩下的魔修清理一空。
待他自空中落下,脚步踉跄站在地上之时,天上那氤氲的圆月也再度消失不见,夜幕再次归于漆黑。
而接天连地的玉液琼浆则被他手中的酒葫芦如鲸吞一般收入其中,不曾留一滴在外,唯有浓郁的酒香飘荡。
此时,赵家瓦砾废墟中的十几位紫府修士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各自撤了护身术法,自角落中走了出来。
在如今的他们眼中,摇摇晃晃不肯倒的贾子钰形象异常高大,连带着对这位平日里不拘一格的酒剑前辈的态度也愈发尊敬起来。
赵家这片废墟之中,除了问剑阁众人之外,已无一人能够安然无恙,那些黑袍魔修此时已是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如同凡人醉酒一般。
可当众紫府准备将其擒获之时,才发现这些人其实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就连他们看起来完好无损的躯体,在被轻轻碰触之后也会崩散为点点酒花散落,像是一个个从不曾存在于世的梦幻泡影。
这样看起来如梦亦幻的一幕幕不断在赵家各处发生,使所有紫府对于金丹的实力更加敬畏起来。
当他们确认所有魔修都已经不复存在之后,紫府们的眼神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那尊金色莲台佛像之上。
此物造型奇异,即便是他们问剑阁司理天下魔修事宜,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形象的修士。
他们在心中对佛像有所猜测,但面对一个在金丹攻势下仍能安然存在的东西,却也不由得心中打鼓。
几经交流后,一名领头的紫府来到贾子钰身旁,拱手道:“此物应如何处理,还请酒剑前辈示下。”
说罢,他抬手指向佛像所在方位。
醉眼朦胧的贾子钰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却见一看不清面容的金色身影端坐在同样颜色的莲台之上,其上正散发着阵阵祥和的气息,像是某种神圣之物。
他正要上前观瞧一二,眼前却猛的一花,似是看见有两行污浊的泪痕。可当他再度看去之时,却又无所发现。
贾子钰心中一惊,到了他这般境界,那还会有看错这么一说,能够在自己的目光中隐藏真意,此物定然不凡。
他身上灵气微微一荡,浑身酒气顿时散去,整个人立时不负醉态。
此时并不需要争斗,再如方才那般醉着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却于处理眼前事无益。
贾子钰目光一片清明,原本醉意阑珊之下放浪形骸的模样消散一空。冲来向自己请示的紫府颔首,贾子钰道:“此事我以知晓,你们且先去城东陆道友那帮忙,这边自有我处置。”
“属下遵命!”
紫府们得了准话,当即腾跃而起,向着正在酣战的云中城东赶去。
紫府们离去后,贾子钰迈步上前,打算先试探下眼前这形象古怪的人像。
他轻敲酒葫芦,点点散落在夜空的酒香汇聚在一起,化作点点剑芒,速度极快的冲向那金色莲台佛像所在。
刚入那佛像所在五尺之处,却见佛像上金光一闪,剑芒再度化作香气飘散在空中。
贾子钰微微皱眉,觉得此物应有是有灵在身,否则绝不能如此轻易的化解自己这番试探。
贾子钰屈指一引,一点玉液自酒葫芦中流出。
“去!”
一声令下,那缕玉液如破空飞剑,瞬息间跨越空间,出现在那佛像面前。其速度之快,近乎瞬移,即便是紫府在此也当是看不清它的轨迹。
就在那玉液即将碰触到佛像之时,方才那金光再次出现,虽不像之前一样一闪而逝,但却如同一层薄膜一般笼罩在佛像身上,令那缕玉液无法建功。
贾子钰看得分明,那缕金光乃是自佛像脚下与莲台相连之处产生,虽速度极快,能攻能守,却也无法与他相媲美。
佛像上的金光与玉液相持不下,彼此消磨中一同散去。
如此一来,那金光的具体威力也被贾子钰铭记于心。
他并起剑指,口中喝道:“疾”,一点恰巧比方才那道玉液强上半分快上半分的琼浆再次迸出,与一同出现的金光无声相撞。
两相消磨之下,贾子钰这道琼浆把控的刚好,恰恰将那金光消磨殆尽。
那佛像旧光才去,新光未生,确实被剩下的琼浆当即击中。
点点琼浆顿时散开,将佛像上下完全笼住,封住了它与脚下金色莲台的链接之处。而那未成型的金光被琼浆一冲,却是毫无抵抗的消散了。
贾子钰见状,对着佛像勾了勾手,那被他所控制的佛像当即向他飞来。
等佛像落入手中,贾子钰才发现这东西十分小巧,竟是还没有自己的一只手大。细细打量一番,他却没从其中看出门道,不清楚那金光到底是因何而生,怎就能两度将自己的试探攻击化解。
但他心知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方才又感受到城东方向有碰撞交手之声,想来陆道友已经与漏网之鱼对上了。
贾子钰便要将这尊造型古怪的金像收入纳戒之中前去支援,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皱了皱眉头,只当是这佛像本身的功效,便一手擒它,脚下一蹬,消失在原地。
在他走后,一道身着红衣、面白无须的身影出现在赵家废墟之中。在他的手心之中,一枚铜钱极为灵活的来回穿梭,拉出道道残影。
看着这满目疮痍,赵政掌心攥紧,感觉自己心中似乎在滴血一般。那灵巧的铜钱被他捏的吱呀作响,“问剑阁欺我赵家太甚!”
他却是全然忘了自己当初如何轻描淡写的下令将问剑阁长老刘星吞入腹中。
赵政望着城东正在交战的两个庞然大物,手指轻轻按了按自己后颈,咬牙切齿道:“还请大人出手!”
旋即,赵政感觉自己识海之中盘坐的虚影缓缓抬起头,露出两张拼接在一起的狰狞面目,只见它巨口咧开一个可怖的弧度,以足以晃动赵政识海的声量道:“应有之义……”
与此同时,早已候在云中城东门外数十位黑袍魔修同时咧嘴一笑,道道黑色雾气将他们连接在一起,淹没于其中。
而当黑雾散去,哪还有什么黑袍魔修,只余下四个造型浮肿的巨大身影,步步生莲的向着云中城走去。
云中城自建立以来从未被攻破的高耸城墙在它们面前竟是不必豆腐好多少,只是轻轻一推,便使其分崩离析。
它们动手之时,那城墙上足以在紫府修士手下支撑良久的阵法毫不示弱的放出光芒,却转眼间毁于一旦。
肥大的身躯大步跨过云中城名存实亡的东面城墙,出现在它们面前的却是一个个倒扣在地上的光罩。
光罩之中,一个又一个小如蚂蚁的人颤抖着立在原地,被眼前如同魔神一样四个庞然大物震慑住,一时间竟连恐惧之心的生不起来。
光罩中,负责维持秩序的南中郡问剑阁修士面色变得无比苍白,相较于不曾入了修行门槛的百姓而言,他们无疑更明白眼前这四个家伙有多么强大。
即便是牧逸风、牧流云这等或是师长或是长辈为紫府的世家子弟,在面对它们使也不由得从心底感到惧怕,几乎无法生气一丝对抗的心理。
那四个庞然大物一心同体,仅仅一瞬间便将整个云中城的人与物收入眼底。
四个肥头大耳的深黑色面庞上同时滴落大滴大滴的口水,目放精光的看着眼前这些血食。
山中不知岁月,在被那问天剑仙联手神皇重伤逃遁至至偏僻荒芜的西南十万大山后,它已不知多久没有吸食过如此新鲜的血食了!
十万大山当然不缺妖兽,可那等缺魂少魄的东西怎能和被尊为万物灵长的人相媲美,人类的三魂七魄每一个都是令它垂涎欲滴的美味啊!
若是有修为在身者,吃起来更有那百利无害的灵力在身,无需料理,便令它欲罢不能。
只可惜它伤重难返,虽有偶得之宝物抱自己性命无忧,但却再难有一品美味的机会。
它本以为接下来的自己便要这么无滋无味的一直过下去,终生只能体会周身三尺之世情,却不曾想到还有归来之际!
祸兮,福之所倚!
传说中道祖所言真乃世间真理!
它受困于那无名之宝中,却又賴其保命,时间一长竟又从中悟得一门闻所未闻的至上法门,于绝境之中再窥道之面目!
凭借这无上大法,它收拢误闯妖兽,聚啸山林,有偶遇一赵姓男子,稍显神异便皆他之手重回人间。
它以昔日神识绝学,不断揠苗助长,不仅令那赵家之势力飞速壮大,更是暗中将自己的存在埋于每一位赵家之人识海之中。
平日里它不露于人前,赵家仅有寥寥数人知晓自己的存在,本想一边于自身开辟的洞天之中潜修至菩萨、佛陀之境界,一边享受赵家之供奉。
熟料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竟因一件争风吃醋之小事惹来了问剑阁!
不过这样也好,恶诡潜修妙法数百载,岂不知我佛最是讲究缘法,谁又能说这不是自己重临人间的契机?
于是那赵家主稍一请求,它便做出了决定。
恶诡之名已是过去,自己当以新身份弘扬佛法,再造净土!到那一天,它这被喊打喊杀的魔修说不得也能坐坐那佛陀果位!
只不过如今之计划已是与当初相去甚远,它却是未能料到区区边陲小郡能有如此大的能量,数月之间便汇聚了足足二十来位紫府修士,甚至还有两位金丹!
即便是过去的恶诡也仅仅就处在金丹之境罢了!
更兼他们行动迅速,以雷霆之势突袭赵家,即便恶诡如今再了得,隐藏于山林洞天之中的它也没来得及支援,仅仅借助安插在赵家的那尊佛像略施手段。
但好在那赵家多少知晓覆巢之下无完卵、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分设两地,这才有了可乘之机。
有了自己抽了数十上百位赵家魔修血肉魂魄构筑出来的五尊罗汉,哪怕是金丹亲至,也能斗上一斗!
为今之计,当是先凭次机会踏破云中,吸取血食,一扬己名,二壮自身。
瞬息之间思绪万千,除却正奋力与陆羽一手相争的那尊罗汉之外,其余四尊庞然大物竟是同时收敛神情,口诵佛号,面带笑容。
那能止小儿夜啼的黝黑可怖面容竟不知为何显露出一股神圣感来。
一尊罗汉注意到距离最近的那光罩之中,正有一修习云剑之法的筑基修士面色惨白的望着自己,想到他心念佛法,顿时喜不自胜,传音道:“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请了。”
恶诡却是不知,他这看似平凡的传音招呼,落到牧逸风耳中究竟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牧逸风紧了紧手中携着云纹的长剑,只觉识海震荡,心神一阵恍惚,迷惘之间,唯见一缕带着神圣感的黑色光束直直的照射下来,似要印在他的心神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自魔修现身,陆羽巨掌覆下,与黑雾中探出半尊的罗汉纠缠,再到云中城东城墙灰飞烟灭,牧逸风被罗汉传音入心,拢共也不过几息时间罢了。
此时赵家废墟出,酒剑贾子钰才将那尊金色莲台佛像擒住,正准备像此处赶来。
但就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牧逸风便要因那一声传音,从此弃道从佛,皈依那恶诡门下!
好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上仍有定海神针存在,才勉强从厄运之中逃出。
此后数百年间,每当提起今夜之遭遇,已成剑仙的牧逸风总会暗自庆幸不已。
却说护住东城之人的阵法之上,陆羽高高立于夜风之中,一手压制住那还未自沸腾黑雾中探出身形的罗汉,同时也注意到其余四尊罗汉的出现。
当那些肥头大耳、满面堆积着肥肉的庞然大物突然冲着自己脚下微微一笑时,陆羽的视线也顿时垂下。
甫一低头,便见的当日与自己几位徒弟一起合作的牧逸风颤栗不止、印堂发黑,其灵台之上有一缕魔念萦绕,正要将其引入歧途。
陆羽冷笑一声,一手用力,将掌中那已有了小半个身子的罗汉砰的按在光罩之上,打得它眩晕不堪。
另一手虚虚一点,一缕清风自天灵灌入牧逸风识海之中,将那短短一息间便已成了气候的魔念吹的烟消云散。
牧逸风浑身一颤,凌空大叫一声,一头栽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寂静的人群之中。
随后,哭声、叫骂声、求饶声……
种种声响再次响彻夜空。
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