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沉入了阴霾泥浆中的灵魂，少年不屈的斗志，再次于这具身躯中苏醒。

洛特林德不是为了眼前这群素不相识的军校生，他还没多愁善感到了会为素昧平生一面之缘的人打抱不平的程度。

这甚至不是为了他洛特林德自己。

人类对于痛苦的记忆总是易于淡忘的，否则余生都会在永恒的痛苦中的度过。

他不需要复仇，他不需要补偿。

唯一的复仇，只是为了那个第一次感受世界险恶的男孩。

那个初出茅庐的自己，按照社会的大期望下成长，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的好学生。

难道好人就活该被枪指着吗？！就活该要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利益吗？！

现在所做的任何事，都无法改变过去的经历了，这是确凿的。

但是，他还能收获唯一一件事：

向不公复仇的快意。

用一个字来说就是：爽！

波澜壮阔的心理活动总算结束，现在，轮到他洛特林德来提问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要向陆军学院，要向封魔奉行举起反旗帜了？这理由不太充分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还有竹原家的，都是九年生吧？你们受困于黑暗的现在想要反抗，我不难理解。但这个九期生又是怎么回事了？他熬了两年好不容易能熬出点头来，毕业的希望就在眼前，同时还能将自己两年来受的气发泄在师弟身上，怎么也愿意加入你们的行列了？”

洛特林德的语气兀地变得辛辣起来，比起神令剑巫女之前的冰冷语调都还要有过之无不及。

躲在桌子角落的孟德尔中尉承受不住这种视线，竟连酒都醒了些，都快要缩到地底下去了。

“你们知道你们是在干什么吗？口上可以说得很好听，可以说是反抗不公，可以说是为了再造家国，可以说是贪得无厌的校官导师逼得你们不得不举起叛旗。”

“但是在行为上，你们的做法只会有一种定义：叛变，你们这是在进行一场军事政变，在员峤的心脏发动一场颠覆员峤的行动。”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容忍叛徒的存在，如果失败了，你们这几届学生全部都得死。而且就是因为你们，你们所有的学弟，所有的学长，都会受到牵连，你们的家族会被打上不忠的烙印，因为你们盲目愚蠢的举动，多少人要为此受累。”

洛特林德的眼睛扫过每一个军校生，除了立石介与竹原界人外，其他人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你们告诉我，你们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吗？”

这些话听起来也许像是冷嘲热讽，在场的军校生们也实在地感受到了洛特林德的怒气。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杜烈忠少尉下意识地就以为是谈吹了，气呼呼地站起来，就要大骂一通后甩袖子走人。

幸亏竹原界人及时拦住了他。

愤怒并不意味着否认，同样的，笑颜也并不意味着接受。

立石介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概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不知道自己同学口中的“师父”，“洛先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既然能够与那位传说中的神令剑巫女组队，必定蕴藏着什么过人之处。

不...不是过人之处这么简单的词语可以概括的。

如果竹原界人与他交待的不是夸大其词的话，那么这位洛先生，很可能就是当今世间仅存的“完全者”之一。

一个能与神令剑巫女相提并论的完全者。

他不指望能够感动神令剑巫女，这世上如此多的灾厄痛苦都没有让那位巫女下山，他们几个穷学生的失意之旅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神令剑巫女的目光，在看向他们的那一刻，就已经定型了。

虚空。

尽管自己的老同学竹原界人事先告诫过，立石介还是差点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惊愕。

他小时候没有见过当代神令剑巫女，但从小到大有关这位神秘的巫女的传说也是听过不少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幼童时期的她，目光就冰冷得足以杀人。

桌碗瓢盆，柴米油盐，神令剑巫女在看向这些东西时，带有的感情与看向他们是绝对无异。

只有在与洛先生说悄悄话的时候，立石介少尉才能看见这位巫女取回了一些少女应有的情感。

而这位洛先生，比起神令剑巫女来说也着实不遑多让。

他的眼睛同样带有一种无机质的漠然，像是对这世间的一切的漠不关心，虽然笑嘻嘻的，却是在和神令剑巫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打太极，完全不想参合进来。

之前的对话，与立石介表面上的镇静自若相反，他的手心流汗，脑门发虚，看似对答如流，实际上每与洛特林德说完一句话他都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自己真的能让这块无机的岩石燃烧起来吗？立石介在内心不住地问自己。

员峤的民间谚语流传着这么一段话：一个人的实力越强大，他的道德感就会越低下，直到与人类再也不是同一个物种。

就如同人类无法理解瓢虫的悲欢离合一般。

这位洛先生此时此刻内心是怎么想的呢？是真的受到了感染，还是伪装出的共鸣，只为套出他们真实的目的呢？

他无法揣测，也不敢揣测。贤者有云：强者之心如暴风之眼，如不能穿越天堑风障，无人能得知中心的景色。

于是，他答道：

“我认为，这些问题的答案，当我们站在这里时，就足够充分了。”

立石介坦然迎接着洛特林德的质疑，昂起了胸膛。

洛特林德沉默地与他对视了十余秒钟，突然不屑地嗤了一声。

在场的陆军学院学员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洛特林德的下一句话立刻安抚了他们的情绪：

“你们的那个什么计划，联合报告书，拿给我看看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成了！成了！有此二人助力，这次的反抗一定能成功，他们也能有足以与魔法作战局抗衡的力量了。

立石介强行压住躁动的心，沉稳地从孟德尔中尉的手中接过报告书，恭敬地递给了洛特林德。

而就在这个时候，“无机质的恶魔”，终于向他们露出了獠牙。

“洛林。”

平淡的女声兀自插入了洛特林德与立石介的中间，一步之遥的距离却仿若遥不可及。

神令剑巫女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所有人。

“这小子是在引导你的情绪，你该不会看不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