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绍庭的到来,让玉熙宫里紧张的气氛,多了几分疑惑。
在场众人都知道,严绍庭的身份乃是严阁老的孙儿。
更知道,去岁周云逸在午门前闹事,便是严绍庭命人打断了他的腿。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玉熙宫深处。
宫殿内,嘉靖不时的走动着,听到严绍庭前来,正在殿外请旨觐见,嘴角微微一扬。
他依旧是穿着那套不合时节的道袍,摆着四方步向着前殿走来。
幽幽道吟声,也自大殿深处传了出来。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前殿,严嵩及内阁、司礼监众人,已然跪地。
嘉靖则是头戴金冠,披头散发走到了御座前,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臣子们,继而看向飘雪的殿外。
“叫他进来吧。”
这是准了严绍庭的觐见。
候旨的太监站在殿门处,得了皇帝口谕,立马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殿外。
早已等候多时的严绍庭,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抬头看向那幽幽殿门后。
他的身上,因为停留的太久,而落了不少的飞雪。
在他的身后,自西安门至玉熙宫外,宽阔的西苑大道上,足足有近二百辆大车拉着一只只大箱子。
嘉靖在殿内吟诗的声音,自然是传入了严绍庭的耳中。
老骚包!
严绍庭心中腹诽了一句,在得了入殿的口谕后,他便微微一笑,一边往殿内走去,一边高声喊话。
“启禀陛下。”
“臣,严绍庭,奉皇命经商海外,今岁得银三百万两,现已运抵玉熙宫外,请陛下着内廷有司查验,入库封存,以备内帑之用!”
三百万两银子。
不是去做什么海外的生意,也不知要添补大明朝那巨大的财政窟窿。
为的就是这一刻。
玉熙宫内,不论是嘉靖本人,还是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乃至于吕芳等人,皆是面露诧异。
倒是跪在地上的严嵩,眯着双眼,似乎又睡着了一样。
自己等人被耍了!
高拱眉头一挑,心中便知道今天怕是不好了。
自己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自己今天要被严家这小子给坑了。
而这时候,严绍庭已经是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走进殿内。
他瞧了一眼跪在殿内的众人,只是站定位置,面朝嘉靖躬身作揖。
“臣,严绍庭,不负皇命,现来复旨。”
自己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的塞给朱厚熜三百万两白银。
自己理当不必下跪。
站在御座前的嘉靖,瞧了一眼面前躬身抱拳的年轻人,脸上只是微微一笑。
“方才,朕在里面听着你们议事,提及那周云逸诽谤朝廷,是有后台。当时,就是严绍庭断了他的腿丢出宫外,你该是清楚他有没有后台。”
嘉靖问着这话,目光淡淡的盯着严绍庭。
严绍庭及众人自是感受到了。
他当即开口道:“回禀陛下,周云逸没有后台。朝廷的账目,历来都是走的明账,他大抵是个糊人,也不知道怎么算的,便觉得朝廷有过。”
眼下的嘉靖,并不想让自己的大明内阁乱起来,这样岂不是会乱了他潜心修道的计划。
而这,也是严绍庭清楚的根本。
果然。
随着严绍庭开口否定周云逸有后台,嘉靖立马是嗯了一声。
他接着问道:“方才这殿内,你爹他们说朝中有奸臣,你怎么看?”
严绍庭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严世蕃。
严世蕃这会儿倒是没了前些日子在家中的怒气,反倒是担心起这逆子今日是不是又要搞什么乱子出来。
而严绍庭只是轻声开口道:“陛下先前念的是前唐李翱的诗,最后那句云在青天水在瓶,便是已有说明。”
到了这里。
嘉靖眼里终于是多了几分期待。
这份期待,远比刚刚自己被严绍庭往宫里塞了三百万两银子更盛。
“那你就说说吧。”嘉靖缓缓坐下,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你们也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严绍庭颔首点头:“臣遵旨。臣猜测,陛下念这首诗的意思,就是在说我大明朝的官员们,有的是那青天之上的云,有的则是那瓶中水,只是做的事情不同而已,都是我大明朝的肱骨忠臣,没有什么奸臣。”
玉熙宫内,随着严绍庭的话音落定,也安静了下来。
严世蕃却有些懊恼,今天分明是多好的打压徐阶、高拱等人的机会,这逆子竟然说大明朝没有奸臣。
一时间,严世蕃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徐阶和张居正这对师生,则是侧目淡淡的扫了严绍庭一眼。
高拱却是憋着火,心中直呼严家爷孙三代,竟无一个忠良,皆是谄媚于上之徒!
嘉靖却是挥挥手:“都起来吧。严绍庭,扶着你祖父起来。”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众人起身。
而本要上前搀扶严嵩起来的严世蕃,听到皇帝的话,却是一愣。
严绍庭倒是乖乖上前,将老严头搀扶着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嘉靖这时候又开口道:“年前周云逸说天不降雪,是朝廷无德。严绍庭则是坚称,这雪很快就会下下来。如今这雪真下来了,可见他当真如严绍庭所说是個糊涂人。
当时朕还担心,底下人手脚没轻没重,若是打死了他,却是要让朕惋惜了。
你那时只是打断了他的腿丢出宫,倒是替朕免了些惋惜,也让朝廷少了些血腥。”
最后这句话,嘉靖是对着严绍庭说的。
这可是当着内阁和司礼监众人的面,当众夸赞了严绍庭,也算是给严绍庭随意打断朝堂命官的腿这件事,揭过去了。
往后,谁也不能拿这事说他严绍庭的不是。
严绍庭立马再次躬身:“臣谢陛下。”
自己这三百万两,倒是没有白费,现在不就收到回报了。
嘉靖虽然贪了些,自私了些,可到底还是讲情分的。
亦如严家能屹立朝堂二十年。
高拱此刻却是不乐意了。
他性子说是直爽,其实就是暴脾气。
高拱当即躬身开口:“陛下,先前严绍庭所言三百万两白银,臣等为何从未有过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