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同学们。
想要提前赶到昌平,为老师助阵的徐时行、王锡爵等人,即便是亮明了身份,也不曾能进到昌平。
而如他们一样,想要提前赶到昌平的人。
亦是尽数被拦下,无法靠近重建后的昌平。
原本还有人言辞不悦,似是准备奏朝廷,弹劾严绍庭枉法。
可是当昌平州的差役和锦衣卫也出现在昌平外围,阻拦非昌平本地人的时候。
谁也没法再说严绍庭的不是了。
这是人家地方官府和锦衣卫在禁止外人进入。
而严绍庭这一手。
却如同他所设想的一样,吊足了京中人的胃口。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猜测着。
严绍庭是不是在昌平做什么准备,好应对即将到来的无数士林名儒辩论。
而因为严绍庭的这一出安排。
京中所有人都开始转而打听,如今城中到了多少位士林名儒,又有多少是心学大儒。
连带着。
还没有到休沐的朝堂官员们,也开始变得无心当差。
无数的消息,在城中流转着。
内阁次辅徐阶今日翘班了。
早早的。
徐阶便带着儿子徐璠、徐琨、徐瑛走出家门,三人坐一辆马车,其后空置一辆马车,出朝阳门,等候在城外通惠河码头。
他更是调遣大兴差役,将整个通惠河码头清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通惠河连接通州北运河,往南连通南北大运河。
乃是南方水路入京的唯一水道。
随着徐阶出城往通惠河码头过去的消息在城中传开,城中无数学子们,赶忙出城。
人们都清楚。
这定然是有士林之中的名望大儒入京了。
所以才能让内阁次辅徐阶,也必须要出城迎接。
因为除了士林名儒,依着徐阶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可能是官场中人入京,就能动用内阁次辅迎接。
而如果真的是需要让内阁次辅出城迎接的士林大儒,那必然是奔着昌平大辩论而来的。
一时间。
无数学子纷纷出城,要往城外的通惠河码头一探究竟。
乌泱泱的出城人群中。
徐时行和王锡爵两人,带着几名南直隶表态支持严绍庭的同学举人,租借了几匹马,跟随着人群往通惠河码头而去。
马背。
徐时行面色好奇:“元驭兄,你说今日到底是谁来京城了?竟然能让徐阁老也要出城迎接。”
好奇之余。
徐时行也有些担心。
若是仅北地的士林名儒,还不会让他太过担心。
从大明立国开始,北地的学风便弱于南方。
自从洪武朝南北榜一事发生后,每科春闱,能金榜题名的北人都要比南人少。
后面在南榜、北榜之外,又多了一个中榜,北方高中的进士就更少了一些。
直到如今,朝廷在春闱会试始终贯彻着一个固定的比例。
每科若有百人中,则南榜五十五,北榜三十五,中榜十人。
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及庐州府、凤阳府,徐州、滁州、和州皆为中榜。
除此之外,以秦岭淮河而分南北榜。
这亦是证明,南方学风之盛,而士林名儒更为有名。
听着徐时行的好奇,以及好奇之下潜藏着的担忧。
王锡爵脸色稍有凝重:“只要从徐阁老出城迎接这一条去想,就能知道大概会是哪一位大儒前来。”
说完之后。
王锡爵心中有些沉重。
虽然他还不曾高中进士,更不曾在朝为官。
但他却看得明白。
严家,或者说严绍庭,在朝中和徐阁老是不太对付的。
徐时行却还未曾看清这一层关系。
他疑惑道:“为何?”
王锡爵看了一眼周围人,而后小声道:“今年初朝廷定下的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以图为朝廷开源,填补亏空,为何在浙江只有五万亩田地改稻为桑,而偏偏要在苏松两府行十五万亩改棉为桑?”
经过王锡爵这么一解释。
徐时行顿时反应过来,瞪大双眼。
“你是说,这是先生在对徐阁老下手?”
王锡爵摇摇头,又点头道:“起初我还不曾看明白,但后来张阁老南下东南,苏松两府爆出隐瞒田亩,朝中起初不曾追查,但后来突然下令清丈两府田亩,那时候我才明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先生在对徐阁老出手。”
徐时行有些不相信的看向王锡爵。
他的脸满是质疑。
“就咱们先生……他……”
王锡爵不禁一笑:“你是想说,咱们先生官卑人清,就敢对当朝次辅出手?”
徐时行立马摇头:“我可没这样说咱们先生。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朝堂的争斗,对徐阁老这样的,那也该是严阁老或是小阁老出手才对啊。”
王锡爵淡淡一笑。
在徐时行的等待中。
半响之后。
王锡爵才开口道:“伱觉得,我当真会无缘无故,就认下先生这个老师?”
徐时行面露茫然:“难道不是?”
王锡爵不由皱起眉头,低喝一声。
“那是你!”
当徐时行还要开口反驳的时候。
前面的人群已经传来了叫喊声。
“到了!到了!”
“快看!”
“码头有船停靠过来了!”
“……”
嗡的一声。
人群哗然。
王锡爵和徐时行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他们已经到了通惠河码头外面。
而在前面的人,也已经是纷纷下马,虽然码头有大兴县的差役封堵。
但这帮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打头几人一声呵斥,差役们只能哭求着莫要冲撞了徐阁老,这才装作未曾看见这帮举人老爷,放其进到码头范围内。
王锡爵和徐时行等人,也紧跟了过去。
在他们的视线里。
大明内阁次辅徐阶,正带着三个儿子,等候在码头。
码头边的水面,一艘挂着朱氏布行旗号的商船,缓缓停靠在了码头。
徐阶便当即带着三个儿子前,毕恭毕敬的等候在码头边缘。
码头的徐时行,则是抓着王锡爵的胳膊,高高的踮起脚尖,伸头探查那商船里究竟会是何人走出来。
“出来了!”
“船的人出来了!”
“这把年纪,谁认得出来是哪位士林前辈?”
“……”
在几道呼喊声中。
一名老人,从商船里走了出来。
徐阶当即走船板,以大明内阁次辅的尊荣身份,竟然是亲自搀扶着那名从船舱里走出来的老者,缓缓的走向搭在船的栈桥。
而徐阶的三个儿子,则是小心翼翼的护在两侧。
等老者站在码头。
徐阶这才带着三个儿子,毕恭毕敬的站在老人面前。
“学生徐阶,见过老师。”
“见过师祖。”
徐阶执弟子礼,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
他的三个儿子,亦是口出称呼师祖。
已经两鬓斑白,一头银发的老人,摆了摆手。
“不过是与几位好友,讲学至内地,听说京中这些日子颇为热闹,便过来瞧一眼。”
徐阶陪着笑,赶走三个儿子,亲自搀扶着老人,往码头已经备好的马车走去。
徐阶则是笑着低声说道:“老师可是许久不曾来京师了,这一次正值壬戌科春闱会试将开,老师可以等在京中过完了年,朝廷放榜之后,学生再派人亲自护送老师南下。”
老人则是笑呵呵的随口说道:“到时再说,现在都为时尚早。”
而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揣测生出。
王锡爵和徐时行两人对视一眼,却皆是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安。
这个被当朝内阁次辅亲自出城迎接的老人。
他们认识!
不光是他们认识。
在场不少南方的举人,也都认识。
“这可是真正的宗师大儒啊!”
徐时行有些呆滞的失声出口。
王锡爵则是紧绷着脸,心中开始为老师担心了起来。
这位被徐阶亲自迎接的老人,不是旁人。
正是大宗师阳明先生的正统亲传弟子,曾官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少傅,著书无数的双江先生,聂豹!
自嘉靖五年,聂豹巡按应天府,途径杭州的时候,恰逢大宗师王守仁在绍兴讲学,便不顾身边人劝阻,前往求教,见王守仁则以晚生自称。
也是同一年,嘉靖五年的夏天。
聂豹巡按福建,还特意绕道杭州拜见王守仁,请教王门心学。
此后两人便常常书信往来,聂豹则一直以学生身份侍奉王守仁,更是在随后就开始主动宣传王门心学。
就这么一直等到嘉靖九年。
聂豹任官苏州府的时候,终于是在王门心学弟子钱德洪、王畿的见证下,正式设立香案,拜王守仁为师。
直到他们弄清楚聂豹的身份。
也才终于明白,为何徐阶堂堂内阁次辅,也要亲自携子出城迎接。
只因为,徐阶乃是聂豹的学生。
正德十五年,那时候聂豹正好出任华亭知县,于是发现当时颇为好学且聪慧的徐姐,便常常在公务之余亲自向徐阶传授圣贤之学。
等到嘉靖二年的时候,徐阶高中探花,聂豹还亲笔写了一篇寄徐少湖大史,遣人送去华亭,致贺徐阶的父亲徐黼。
而聂豹。
可是真正的王门心学弟子,是正儿八经拜师了的。
这是真正活着的心学大佬!
一时间,徐时行、王锡爵二人,心中沉甸甸的,脸色凝重不已。
“聂豹来了。”
“你们说他的同门师兄钱德洪、王畿两位老先生会不会来?”
随着聂豹被徐阶请马车。
码头的学子们,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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