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寿宫中。
大明,真户部尚书,朱厚熜同学开始翻找过去历年两淮盐课财税账目的时候。
吕芳已经遣了人去各处寻找严绍庭。
而之前在万寿宫外,听到动静的严绍庭。
其实并没有离开太远。
他踱着步子,从万寿宫开始出发。
沿着太液池水边,不时伸手折根垂柳条,又或是薅起水边的芦苇。
往瀛台方向走去的路。
还顺手捡起几块碎石,用力的丢进眼前的太液池里。
碎石落水,溅起无数浪,层层涟漪如丝绸一般的荡漾开。
到了瀛台。
眼珠子便开始四处乱瞅,大有一副要转行去工部和工部尚书雷礼抢差事的意思。
等他从太液池穿过瀛台,到了御用监附近,即将走进西华门,进入紫禁城范围的时候。
从万寿宫派出来寻他的小太监,终于是赶了过来。
“严……严侍读。”
“陛下急召!”
“请……请严侍读随……随小的回去。”
小太监跑的是满头大汗,颔首偏头大口喘着气,两腿都在打摆子。
严绍庭瞧了一眼,会心一笑,自袖中抽出一块丝巾,递给了小太监。
“擦一擦吧,等下进了万寿宫,可不能让陛下觉着你失仪了。”
小太监一愣,抬头看向严绍庭,又低眼看向递到面前的丝巾。
小太监有些不敢确信,心中一阵的欢恐交加。
严绍庭微微一笑:“拿着吧,你叫什么名字,等回头本官入宫再寻你拿回来便是。”
陈矩心中已经掀起千层浪。
他几乎是要哭出声来的,双手抖着接过严绍庭递出来的丝巾。
“回严侍读的话,奴婢陈矩,在司礼监秉笔高公公下面做事。”
说着话,陈矩将头低下,小心翼翼的捏着丝巾,擦拭脸的汗水。
严绍庭却是眼睑一沉。
陈矩?
那个堪称有明一朝最正直,死后百官送葬的太监?
两人此时已经转向万寿宫走过去。
严绍庭在前,陈矩在后。
那块丝巾,也在陈矩擦完了脸的汗水后,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了胸前衣裳下压着。
他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严绍庭。
这位严侍读是个好人。
不嫌隙自己是个阉人。
严绍庭却只是心中念头一转,随口问道:“今日刚刚圣前奏议完毕,陛下又急召微臣,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矩心中一紧,看了一眼四周。
见四下无人。
他犹豫了好一阵,这才开口道:“回侍读的话,现在侍读和阁老、尚书们走了之后,陆佥事带了份奏本进殿,然后陛下就雷霆大怒了,小的只是在殿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说完之后。
陈矩又连忙环顾了一眼四周。
再一次确认周围没有人后,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严绍庭嗯了声,点点头道:“看来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奸臣,这才惹得陛下发怒。”
陈矩紧绷着脸,不敢抬头。
主子爷执掌之下,朝廷哪里会有什么大奸臣。
这话也是能和自己说的?
这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见陈矩不说话了,严绍庭也只是摇头一笑。
两人默默的重新回到万寿宫。
陈矩站在殿门外,看向严绍庭:“严侍读,这里面就要您自己走了。”
严绍庭点点头。
在外朝臣子,可能一辈子的时间,都走不进来的地方。
自己却已经来的如同串门了一样。
看着万寿宫中,处处帷幔,随风拂动。
严绍庭心中念头流转。
只是即便外朝臣子再如何羡艳,自己脚下这条路,却不过是刚刚踩在起点罢了。
前路……
道阻且长。
“臣,严绍庭。”
“奉召面圣。”
万寿宫内殿门外,严绍庭躬身颔首,出口山呼。
殿内。
一片狼藉。
站在御桌前,翻阅着历年两淮盐课税银的嘉靖,冷眼侧目扫向殿门外的严绍庭。
他冷哼一声:“滚进来!”
严绍庭顿了一下,然后才小步跨过门槛,走进内殿,到了老道长五步之外停下。
“回陛下,臣……进来了。”
嘉靖斜觎着严绍庭,又是一声冷哼:“怎么不是滚进来的啊!”
严绍庭躬身低头:“臣……有病,还没全好……”
噗。
一声嗤笑。
原本冷着脸的嘉靖,放笑之余,脸也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只是稍纵即逝。
嘉靖便将手中的账簿重重掷在御桌,发出巨大的闷响声。
“严绍庭,伱敢欺君!”
嘭。
严绍庭应声跪在了地。
他却故意不曾控制身子,整个人向前一倾,险些就是一个平地狗吃屎。
但他却是露着手忙脚乱的,跪直了身子,抱紧双拳。
“臣从不敢欺君。”
“但陛下若要降罪于臣,臣亦不敢自辩!”
见着严绍庭这幅狼狈模样,嘉靖哼哼了两声,踱着步子走到道台,满脸疲倦的侧卧在了道台。
他看着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的严绍庭,不由的皱眉摆摆手。
“滚过来吧。”
严绍庭则是咬紧牙关,跪了过去。
到了道台前一直跪在这里的陆绎身边,还不忘忍痛咳嗽了几声。
嘉靖眉头不由皱起,叹息一声。
“起来吧。”
“都起来吧。”
“站着回话。”
“莫要搁朕这里再病倒了……”
严绍庭当即拱手:“臣……咳咳……谢陛下。”
说完之后,便顺手按在陆绎的肩膀,勉勉强强的站起了身。
随后,陆绎和吕芳也站了起来。
嘉靖抬头看向站在面前,脸色苍白,额头甚至都已经渗出汗水的严绍庭。
他眼底闪过一道精芒。
随后却是满脸阴沉,语气幽幽道:“朕要杀人!”
咯噔一下。
吕芳和陆绎两人,齐齐抬头看向想要杀人的皇帝。
严绍庭则是眉头微皱,正色道:“陛下要杀何人?要如何杀?是以大明律杀之,还是以圣旨杀之?是发中旨,还是明发圣旨昭告朝廷?”
面对皇帝突然的询问。
严绍庭却是一板一眼的回答着。
似乎。
他真的在思考,要如何完成皇帝要杀人的任务。
而故意为之的嘉靖,亦是神色一愣。
这小子……
出乎意料啊。
嘉靖则是将陆绎呈来的奏本,顺手丢到了严绍庭面前。
而他则是清冷开口道:“你和你祖父推举的这个鄢懋卿,趁着南下巡盐,从两淮收来九百万两的钱钞财货,但只交了五百万两给朝廷,余下全都私分了。朕要杀他!朕要杀这些分了银子的人!”
严绍庭眉头皱紧。
老道长现在这一出,确实有些出乎自己的预料。
过去这位爷不是一直都让下面人猜的吗。
怎么今天这么直截了当,就说要杀鄢懋卿,要杀所有分了银子的人。
难道又是个谜题?
严绍庭心神戒备,未曾拿被丢到自己脚边的奏本,而是缓缓开口道:“回禀陛下,当初是因为朝廷亏空严重,国库空虚,所以才定下了巡盐两淮,收缴过往拖欠盐课税银的事情。
“那时候,因为鄢懋卿有巡盐经历,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臣与祖父方才会因事而推举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
“这一次鄢懋卿亦是奉召带着财货回京述职,此人回京之后便了拜贴给臣家,但臣等那时候正抱病在家,且也有听闻,当初两淮急报的事情,鄢懋卿似乎确有不法。
“也正是因此,今日圣前奏议之时,徐阁老说要严惩鄢懋卿,臣与祖父并未反驳,且附议必须严惩不法,追究两淮地界盐务衙门官吏渎职之罪。
但臣与祖父当初推举鄢懋卿,确也有识人不明之嫌,若朝廷有所诽议,陛下要惩治臣与祖父,以正视听,臣与祖父也绝不自辩,陛下圣明,一切皆为圣裁,一切皆定有因果。”
严绍庭很小心的说着这番话。
脑袋里不断的搜刮着思绪。
十之八九,都是真话。
只有那十之一二,是没有说出来的假话。
比如。
严家过去有没有收受贿赂,对鄢懋卿此人秉性到底知不知晓。
嘉靖则是目光长久的审视着严绍庭,而后又看向陆绎和吕芳。
好半天之后。
嘉靖这才点了点头。
想来事情大概就是如他们三人所说的一样了。
嘉靖缓缓移动视线,看向被扔到严绍庭脚边的奏本,脸露出一抹冷笑:“你要不要看看那面都写了些什么?”
严绍庭躬身点头,弯腰伸手,去拿被扔在地的奏本。
而嘉靖却又忽的开口道:“朕觉得,还是先不杀鄢懋卿这个奸佞,先命诏狱严刑审问,看看他背后到底都有哪些人拿了朝廷的银子和好处!”
严绍庭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才将地的奏本拿在了手。
小心翻开奏本。
严绍庭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份奏本一样。
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下去。
在这一过程中。
他的脸色不断的变化着。
最后,更是满脸惊恐。
他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随后肩头一颤,便在嘉靖的注视下,又跪在了道台前。
严绍庭双手合起奏本,小心翼翼的放在面前。
随后,他叩首伏地。
“陛下先前说,要杀鄢懋卿,杀这一次分了银子的人。”
“陛下是要杀徐阁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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