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壬戌科春闱会试前三天第一科考完交卷结束的日子。
任谁都没有想到。
这个时候,就有参考的举人跑到顺天知府衙门状告主考官严绍庭舞弊泄题。
消息一瞬间传开。
无数百姓和参考的举人们,聚集在了顺天知府衙门前。
而因为年前密云惨案,任不久的顺天知府徐璠已经被处死。
现如今顺天知府本就人人自危。
可是有参考举人举告严绍庭。
暂时从别处调来顺天府的新任通判,也只能是带着府衙里的一众官吏到了府衙门前。
“你是何人?”
“为何要举告翰林院严侍读?”
“严侍读如今深受皇恩,被陛下钦点为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如何又舞弊泄题了?”
说话之间。
顺天府的新任通判,已经是命人将消息传到六部和内阁。
严绍庭身为春闱会试主考官,却被参考举人举告舞弊泄题。
这等大的事情,可不是现如今的顺天府能够处理的掉了的。
没见到一任顺天知府徐璠都已经死透了吗。
没见到大明朝的内阁次辅徐阁老,到现在都还称病在家,未曾归朝入阁?
和严绍庭斗?
活腻歪了不是。
然而那跪在府衙门前的举人,却是将手中的诉状高高举起。
“学生要举告严绍庭,身为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却结党营私,提前泄题与他所中意的参考学子。”
“春闱会试乃是国朝抡才大典,但主考官严绍庭却枉顾皇恩,以抡才之典,行培植私己之事,泄题他所中意考生,意图会试高中。”
“大明立国近二百年,学生从未见有如此狂妄之人,学生宁愿今科不中,乃至永不被朝廷录用,亦要举告严绍庭,枉法舞弊,请官府明晓,为学生等主持公道!”
周围一片哗然。
闻讯赶来的徐时行、王锡爵等人,更是满脸诧异。
徐时行脸色铁青,眼神中带着不忿:“这人我认识,是浙江道的考生!叫庸部中,这几日也在贡院参考。”
“庸部中?”
王锡爵低声念道着,眼中带着一丝担忧。
先生如今主考今科春闱会试,现在闹出这等事情,但先生定然还不知道。
他们这些考生,第一场三天考完就可以交卷出来。
但先生他们却需要负责收缴考卷,誊抄糊名,阅卷官审阅。虽然第一场四书五经的考题是皇帝钦定,但先生和其他考官却需要确定第二场的考题。
所以考生们可以出考场,但考官们却一个都不能出来。
泄题?
王锡爵觉得这就是无稽之谈。
同样这般认为的,还有顺天府的新任通判。
他挥手道:“尔等皆是考生,自当知晓本朝春闱会试三场考题,这第一场四书五经卷,乃是陛下钦定考题。便是严侍读,也不可能提前知晓,又如何与他人泄题?”
跪在地高举着诉状的庸部中,却是满脸悲愤:“学生可以证明!”
徐时行却忍不住,当先就骂了起来:“我看你就是自觉今科难以高中,便胡乱举告严侍读!你叫庸部中,我认识伱!你这个名字,这辈子永远都别想高中了!”
庸部中回过头看向叫骂着的徐时行,眼光一闪。
他当即冲着顺天府通判,指向徐时行。
“官,就是此人!此人也是被严绍庭泄题之人!”
“今科春闱会试第一场四书五经,四书卷第一题乃为:事君能致其身。悠久无疆。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
“敢问在场诸位考生,今科四书五经卷可是此题?”
顺天府通判亦是看向在场围观的考生。
徐时行脸色紧绷,今科第一场四书卷第一题,确实如此。
庸部中又道:“那一日朝廷降下旨意,陛下钦点严绍庭为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便有无数学子考生去往严府巷。”
“也就是当时,严绍庭与这些人亲口说道:本官在朝,侍奉圣,无以为报,为国操事,唯有献身而报。174章”
“而今科春闱会试第一场,考卷开篇便是事君能致其身,这便是严绍庭提前泄题!”
周围一片嘈杂,众人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
如果真要是按照这个庸部中所说的,那么严绍庭确实是存在泄题的嫌疑。
只是。
“你踏马就是胡乱攀咬!”
徐时行大骂了起来。
周围人也是深以为然。
若是依照这般,那朝堂之谁都有可能泄题。
这分明就是胡乱攀咬,而这庸部中之所以今日有如此举动,大抵是因为自觉今科不中,所以才要闹出这一番。
只是他难道不知,仅仅如此,是不可能告倒严绍庭的吗?
王锡爵拉了一把还要接着大骂的徐时行,沉声道:“这位庸兄,你既然知晓严侍读当时是在严府巷当众说的这句话,便是你也是早就记住了这句话,如此说来又如何算是严侍读泄题?”
周围人一阵点头。
庸部中却是涨红着脸道:“但是你们这些人,从年前到今日考前,一直都是在那严绍庭所建的昌平书院,受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以及严绍庭亲自授业!
“我更听闻,昌平书院每日都有无数考题发下,命尔等解题。这就是实证!严绍庭私下拉帮结派,聚拢尔等贪图富贵名利之人,在那些题卷之中,必然是有泄题存在!
我等学子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今朝一举高中,却被尔等与严绍庭这等掌公器而私用之人所窃据,学生不忿,愿做举告严绍庭不法第一人!”
顺天府衙新任通判眉头皱紧,看向两侧的道路。
这事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处理的。
就算这个庸部中如何举告,这件事顺天府也不敢担下来。
而今科考生举告严绍庭的消息,也已经是传到了京中各处。
内阁。
高翰文脸色担忧的看着如今内阁之中仅存的两位阁老。
徐阁老从年前就在家中闭门不出。
袁阁老如今又在贡院里头,和严侍读一同主持朝廷的抡才大典。
如今这内阁班房里,就只剩下了严阁老和高阁老两人。
严嵩没有开口。
高拱则是皱紧眉头。
自己最近因为整饬吏治的事情,忙的是两头转。
这几日好不容易熬到了春闱会试,朝廷里不少官员都进了贡院监考。
自己也难得能歇一口气。
现在又出了考生举告严绍庭舞弊泄题的事情。
头疼!
头疼啊!
高拱看了一眼高翰文,随后又看向闭目不言的严嵩,他轻声开口:“这学子大抵是自觉今科不中,便胡乱攀咬了。润物为人,虽说有时做事过于激愤,但这等舞弊泄题的事情,我是第一个不相信的。”
他说的很直接。
毕竟如今自己正在推行的整饬吏治所用的考成之法,就是经过严绍庭细化而来的。
他严绍庭算是头一个具体化整饬吏治的人。
又怎么可能会自己徇私舞弊?
严嵩则是缓缓睁开双眼:“国朝抡才大典,事关紧要。既然是考生亲自举告严绍庭,那这件事就该是圣裁,交由有司审查清楚。”
老严头说的公允,让人挑不出毛病。
连半点偏袒严绍庭这个心头肉大孙子的意思都没有。
高拱眉头紧了几下。
他迟疑开口道:“真要如此?”
严嵩点了点头,目光下沉。
大孙子有没有泄题,有没有舞弊,自己自然是清楚的。
现在自己唯一在思考的,就是这件事是谁出的手。
一个考生而已。
当真就敢举告今科会试主考官?
若是没有人在背后鼓动,是绝对不可能的。
高拱则是看向了高翰文:“西苑那边可有消息?”
……
西苑。
万寿宫。
嘉靖也已经接到了消息。
“严绍庭这个连四书五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还能提前泄题?”
“他那个进士功名出身,还是朕赏给他的!”
皇帝觉得有些好笑。
好端端的,竟然有考生举告严绍庭会试舞弊泄题。
这还真的是头一遭的稀罕事了。
吕芳站在一旁,皱眉道:“只是顺天府现在不敢接这个案子,礼部和刑部,却派了人将那名考生接了过去,有可能严侍读会在这件事情,受些刁难。”
嘉靖却是冷哼一声。
“区区一介考生而已……”
皇帝沉吟了起来,目光也变得有些阴森。
这件事。
背后必有黑手。
只是究竟是谁?
皇帝却还需要继续看下去。
朝堂清流?
还是居家多日的徐阶?
徐府。
徐阶最近脸的气色好了不少。
因为丧子的悲痛,也在随着时间而渐渐消散。
今日正在户部当差的徐琨,却是忽然赶回了家中。
“父亲,今天有考生跑到顺天府外,举告严绍庭舞弊泄题,顺天府不敢受理,现在人已经被礼部和刑部带走了。”
说完了话,徐琨也是目露试探的看向躺在椅子,晒着太阳的父亲。
礼部和刑部都出手了。
这件事该不会是父亲在背后下手的吧。
只是这手法,也太粗糙了些吧!
徐阶看向自家老二那满脸的质疑,当即冷哼一声。
“怎么,你怀疑这件事是你老子干的?”
“你老子还不至于干这种事!”
徐琨面色一紧:“儿子不敢,只是这件事现在透着古怪。”
说完之后,徐琨不忘看了父亲一眼。
最近父亲变得有些不太……
不太有素质了呀。
怎么瞧着和过去那位小阁老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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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第一场第一科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