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礼东扭头啐出一口含血唾沫,方才的所有轻敌之心都收敛起来。
这个新王,固然底蕴不足,可那深厚的术法功底却足以弥补魄力的差距。
“真不愧是在兽将境界就能逆伐大君的天才。不容小觑啊。”思礼东闷声而笑,笑声在宽阔如碗口的喉管中翻滚,恰如一面沉重擂响的战鼓。
方才双方只是简单试探,还未真正使出全力。就像拳击赛上一次简单的刺拳,将重炮摆拳藏在后手引而不发。
林庭迈步向前,施展冥岳不破真身,前脚落地时,体表已然覆盖黯淡瓷甲,整个人化作冷酷的战争巨构,踏着不紧不慢的步调朝对手进逼。
又是这招!
围观者们拍手大呼。谁都知道象王林庭的防御灵法天下无双无对,纵使打破这一身硬到令人发指的瓷甲,其下也都是流沙,想要真正伤到他是万难做到。
思礼东却是无所其谓的姿态。
“依赖防御灵法是走不远的,尤其到了我们这個层次。你的防御再强也依旧太弱。妄想以老旧的战斗经验来应付兽王阶的争斗,未免天真。假如你连这一层都领悟不到,那就太让我失望了,小子。”
他双腿分立,举起裂海叉,脚下氤氲宝蓝色的水元素流光,水元素化作一道高高扬起的浪头,将巨人般的思礼东托起。
“试过力量,再来试试速度吧。看你能否挡得住我的【浪噬千翔击】。”
鳌王踏浪,那平地隆起的水墙缓缓起动,朝林庭推移,短短百米的加速过后,海浪以逼近音速的强大冲击力扑袭而来。
站在浪头的思礼东举叉前刺,叉头在一层白色音爆云的包裹下直击林庭的头颅。
这一击包含了8万钧的魄力,能洞穿地壳直入地幔。
林庭微微偏头闪躲,顺势拧腰抬腿,皮下流沙涌动澎湃的能量,脚尖包裹尖锐的气浪如锋锐的斧刃,自下而上的爆裂踢击,轻易劈开浪墙,朝着思礼东的腹部勾去。
啵!
众目睽睽之下,所向披靡的奔鸿蹈海步直接踢穿了鳌王的身体,但林庭毫无喜色。
“好猛的腿法!一击建功!”
“不对。只是踢到了水元素构成的幻身。”
思礼东的身体化作清水,融入脚下浪头,撞在林庭身上,水墙溅得粉碎,高昂的浪头落下,从林庭两侧流过,在他背后重新汇聚、隆起,短短半秒不到,思礼东的身形再次出现在浪头,这一次,从背后袭来,一叉刺向脊椎。
“你们见过海浪吗?前后推拉,往复不休,一重比一重凶狠。这就是鳌王思礼东的【浪噬千翔击】,他的攻击会越来越频繁,从四面八方任意角度朝中心一点直击,在最快速的时候,甚至看起来一瞬间有一千个他在同时进攻。”
林庭的双腿被海潮淹没,这海水每一滴都像是深潭淤泥般粘稠,落入其中连抬腿都是难事,更不必说转身、摇闪。
观照到身后袭来的裂海叉,他反手掷出象王碑,凶狂的石碑带着一座万仞崇山的重量,砰然砸碎了浪头。
水潮落下,又复升起,越来越快,从四面包夹,一柄裂海叉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叉头寒光迸射,身处其间的林庭只觉得好似全世界的星子都从夜空掉下来,朝自己砸落。
地系和水系都不以轻灵见长,但爆烈的力量也能转化为高速。
林庭没有避战,既然对方选择快攻,他也选择以快打快。
兽魄观照范围之内,敌手的每一道攻势都清清楚楚。
6万钧魄力包裹身体,以极可怕的加速度推动躯体运动,脚下粘稠的海水被轻易趟开,拧腰挥拳,向着刺来的裂海叉直击。
正常契师的血肉之躯根本顶不住这么爆裂的魄力推动,但冥岳不破真身却承受住了。
防御灵法在林庭手中的作用不是保护他免受对方的攻击,而是免受自己太过强大的魄力的损伤。
将力量,转化为速度。
“喝!”
拳与叉相撞,接触点爆发出的狂风横向扩散,广场的地面被切出深槽,数秒后的天穹,云层裂开一道巨口,渗出的阳光仿佛透明的琉璃血。
还没完!
这只是一个开始,二人接下来继续快攻快打,一浪迭起便有一拳迎击,鳌王思礼东仿佛瞬间化作了百千人,象王林庭也似长出了千百条臂膊。
密集的水墙挡住了围观者的视线,看不分明,但却听得到那一声声恢弘嘹亮的交击声。
大气悲鸣,巨大的噪声震碎了象王镇的每一片玻璃,神殿外的围观者死死捂住耳朵,却不能阻挡血液从口鼻眼角流出。若非这里聚集的都是契师,没有孩童,恐怕是要死伤惨重。
林庭的双拳在一次次狂猛的对冲下逐渐破碎,逊色于对手的魄力无法完全阻隔冲击力。破碎的拳甲和皮肤仍被魄力包裹,维持着大致的形状,但内里的流沙却在撞击中溅射飞扬。
随着流沙奔淌,生命力场也开始缓慢下跌。
-20
-50
思礼东冷怒的眼神渐渐也有些欣赏之色。
“明知是败,却还有这等迎危而上的勇气,你不像是个完成第二推动的兽王。”
林庭在这白驹过隙的急速交锋中还有余力回答:“谁说我完成第二推动了?”
思礼东神情一滞,手上动作缓了半刹那。
林庭破碎的双手在这间隙中捏了个印诀。
一道极寒冻气以他为中心扩散,所过之处的水浪瞬息冻结成幽蓝坚冰。
思礼东的下身也被冻结,冰层沿着双腿快速朝躯干爬行。他猛然一震雄躯,打破冰层跳了出来,十根脚趾却已经冻得粉碎,淅淅沥沥的血液渗出,在地面烙下残缺的巨大足印。
生命力场-300
【浪噬千翔击】被破解了。
林庭语气淡漠:“世间万道法,我为第一峰。不论你使用什么样的术法,我都有应对良策,不必再做这种无谓的尝试了。”
思礼东在此时此刻,品味到林庭曾经的对手们心中的无奈。
也是在此时此刻,回想起那个文弱书生的话。
象王镇四下一马平川,哪有山?
等您见到林先生,就知道山在哪儿了。
象王林庭,就是那座山。
“难以逾越。”思礼东闭上眼睛,他在认真考虑一件事。
——要不要服个软,装模作样地以平局收场?
没错,思礼东在考虑退路。
他不想输,更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败。碧海自由城邦的百万民众,之所以敬他如神,就是因为思礼东成王以来从无败绩,一次次打退来袭的兽潮,带给城邦市民无限的安全感。
不败金身是不能有瑕疵和污点的,一旦输了,就再也无法翻身。
他还需要那样一个充斥着欢呼、掌声和盲从民众的碧海城邦,喜欢看到广场中心上自己的巨大雕像,飞艇气球上印着的总督头像。他还要将碧海城建设为心目中永远的海岸明珠。
再睁开眼,看向那个过分年轻的对手。
“你听到了吗,小子?”
林庭侧目,感受着对方魄气中翻涌的情绪,隐约之中,他听到了数万声整齐嘹亮的呼喊,还有雷动的掌声。
“我看到了一座海边城市。很美。”
“这便是兽王契师的命运,我背负的不是一人的成败得失。我的心为城邦而跳动,我是政治的野兽,也是大船航行的压舱石。你能承受起打败我的后果吗?即便那样会导致延宕数十年的混乱,导致几万个本该幸福的家庭在内乱中破碎?”
“神经病。”林庭淡然道,“打架就打架,扯东扯西的干什么?指望我照顾老年人,对你下手轻点吗?”
“真是个无情的小孩。”思礼东露出两排洁白牙齿,却笑得略带苦涩。
“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你的实力毫无帮助,下次试着站在擂台的最高点,那样还能给我带来些许惊喜。”
思礼东攥住裂海叉,“为了我的人民,绝不会输!”
他本已衰落的魄气再度高昂,谷至极限的8万钧魄力也缓缓上涨,凭借着王的器量和斗志,一度逼近9万钧。
在思礼东身后,沸腾的魄气幻化为一座城市,那繁华的城邦好似璀璨的明珠。
林庭掌托八面碑,身后浮现高耸入云的山峦虚影,接天连地,一轮明亮的弦月自山峰后缓缓升起,在这晴明的白昼,洒下真实不虚的银色月华,照得江河高原仿佛镀霜。
“我嘞个乖乖,这便是王者的魄气吗?”
“这是他们的‘道’啊。象王林庭的‘道’更加崇伟清晰,显然是胜过了鳌王。”
沐浴月霜的观众目眩神迷,纷纷呓语。
思礼东感到呼吸微滞。
“准备好了吗?”林庭话音未落,已然掷出象王碑。
架叉格挡,轰!!!——
思礼东赫然挡下了这陨石坠地般的攻击,将力量导至身下,神殿前的广场地面快速凹陷出直径数百米的巨坑。
下一瞬,林庭扑至面前攥住象王碑,用底座朝着裂海叉猛砸。
轰鸣大作!
一击紧接着一击,林庭尽情用魄力推动身体,爆发出让思礼东应接不暇的高速。
象王掷山河与魄力叠加,每一击都可怕至极,战斗的余波让围观群众不得不后退,一旦稍稍靠近就可能被宣泄出来的巨力震成齑粉。
经历六次涅槃,凝练精粹的大君兽魄,杀敌无算的裂海叉,竟在一个初王无定形兽魄之下被打得开裂。
思礼东发出不可置信的暴吼,不再选择格挡,看准间隙朝着林庭的脖颈一刺。
裂海叉洞穿咽喉,留下前后贯通的伤口。
象王碑落在思礼东的胸膛,将防御力极佳的鳌壳打成碎屑,整个胸膛贴在后背上,爆炸的肺脏和心脏碎屑从两肋挤出,仿佛绽开的血腥水花。
两败俱伤?
不,林庭的动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再次举起石碑抡砸。
鳌王的头颅被第二击打爆。
失去契师操控的裂海叉铿然震动,吹出一道水浪裹挟思礼东,整个重伤的身躯化作流水。
不等他恢复原形,巨大化的石碑从天而降,死死压住裂海叉与流水化的鳌王思礼东。
高耸的山峰把城邦虚影吞没,那海岸珍珠在山脚下无力闪烁片刻,便骤然熄灭。
战斗巨响消失于天空。
犹如惊梦猝然醒来后久久不能平静的心绪。
二王相争,胜负已分。
林庭轻轻摘下头盔,象王镇数十万人俯首低眉,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