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安看到因为秦悦竹进门而身体紧绷的井上和也不由地在心里笑出了声。

看到顾子安和秦悦竹一同进来，井上和也是先等着秦悦竹，然后才挑了一个比较远的位置坐下。坐下后还有些不放心，又带着凳子朝顾子安这边挪了挪才彻底坐定了。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顾子安直截了当地说道：“本来是想着等到你培训结束后，找个机会设计一次抓捕，让你能名正言顺地回到上海特高课去。”

“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本来顾子安是想着，等到井上和也的培训完成，然后对岭南船运收网，从而配合着井上和也，让他上演一出大难不死的戏码。

虽然这個计划的缺陷是井上和也回到特高课后，必然会遭遇规格极高的审查。

但总体而言，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不过现在有了特高课激活井上和也的命令，这情况就大有不同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特高课激活你的命令，你就趁这次机会重返特高课的情报网络吧。”顾子安继续说道。

“你的代号命名为孤鹰，我已经为你申请了在上海的信鸽，孤鹰小组只有你们两人，小组的组长当然是你……一旦你回到特高课之后脱离了被监视的状态，可以在周一晚上八点到法租界的安源酒铺去与他接头。”

“接头的暗号是……你说租界里的洋酒不好喝，问他有没有自家酿的高粱酒。他会答，高粱酒没有，自家酿的米酒倒是有些在后院的地窖里。”

“然后你就可以通过酒铺的老板向我们传递情报了。”

“你需要把这些切口都记牢了，一旦错一个字，酒铺的老板都很可能不认你。”

井上和也也没答话，只是嘴唇蠕动着，像是在重复着顾子安刚刚的接头要求和接头暗号。

片刻之后，井上和也才重重地点了下头：“我记住了。”

“嗯。”顾子安拍了拍井上和也的肩膀叮嘱道：“回到特高课之后一定要先沉默一段时间，特高课一定会对你进行审查，这段时间里千万不要着急做事。等到风头过去了，再尝试着接头联系。”

“如果窃取的情报有暴露的风险，那就不要盲动，在敌人心脏活动，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尤其是你现在在特高课没有靠山的情况。”

“你要记住一点，你们这些插入敌人心口的刀子，永远比那些冷冰冰的情报更加重要……”

“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希望你能保重，我始终相信你会是一个优秀的特工。”

出乎井上和也预料的，顾子安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用自白书和照片来威胁他努力工作。反倒是像对同志一样将一些潜伏过程中的注意事项同他讲了一遍。

这种几乎从未有过的关心和认同感让井上和也有些不由地心酸。

他从小就失去双亲，因为混血又不被迁居东北的日本人所认可，也很难融入中国人的圈子。当初救下中平崇或许也有希望结识对方的念头。

中平崇对他无疑是极好的，可每当他想要给中平崇帮忙的时候却总是会遭到中平崇的拒绝。

这种拒绝让他对中平崇也有了一些意见，或许正因为如此，中平崇才给井上和也安排了在岭南船运公司潜伏的任务。

但井上和也对此并不是很满意。

因为中平崇为他安排的代号是——“阿斗”。

从小在中国长大的井上和也当然知道阿斗是谁。

三国演义中蜀国的太子，不成气的阿斗。

所以我在叔父的眼中，也是什么也做不成的样子吗？

井上和也强迫着自己不要想这个问题，可它却总是时不时就出现在脑海中。

而现在顾子安将他视作同志的态度无疑让井上和也有一种独特的归属感。

而且，他给我的代号是孤鹰！

他相信我可以窃取出足够的情报，还让我注意安全。

井上和也看着眼前的顾子安，莫名有些眼泪想要涌出，只不过却被他强行忍了下来。

他重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同井上和也交代了一番过后，顾子安并没有折返军情处，而是打了辆黄包车，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他从军情处出门的时候，在对面茶叶铺的墙角处发现了一个倒三角的标志，那是高桥纪子和他约定好的记号。由于顾子安忙起来时常不回家，所以两人就约定了这样一个记号。

好在高桥纪子有情报的时候能够通知到顾子安。

黄包车一路来到高桥纪子藏身的安全屋附近，顾子安提前将黄包车夫停下，又步行了一段距离，这才来到高桥纪子的安全屋。

咚咚咚！

高桥纪子很快来开门，将顾子安迎了进去。

“你找我有新的情报？”

高桥纪子将一张纸条递给了顾子安，上面应该是电报员接收的电文。虽然是日文版本的，但也难不倒顾子安这个旅日三年的留学生。

“呵，恭喜啊高桥上尉。”顾子安扫了一眼，便抬头看向高桥纪子，说道。

电报的内容不长，大概可以概括成一句简洁的内容：

提升高桥纪子中尉的军衔为上尉。

因为这段时间里南京的多支情报小组都被中国情报机关查获，为了提升斗志，也为了奖励依旧坚守在危地的谍报小组。

特高课对残存在南京的几支小组都进行了嘉奖，其中之一就是高桥纪子领导的菊小组。

“那也是仰仗顾组长的照应。”高桥纪子的笑容有些讥讽。

想必现在的特高课里不少新进的特工都会为这位领导着菊小组坚持战斗的女谍报英雄为荣，特高课去往大本营的请功电文中都会有她的名字。

甚至就像顾子安所描画的那样，她也许真的能成为特高课的谍报之花。

可事实却是，她这朵谍报之花只不过是这个中国男人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

这个中国人，太恐怖了！

“特高课让你安排一个安全屋？”

顾子安没理会高桥纪子脸上变换的表情，而是继续看着纸条上的内容。

在给高桥纪子提升军衔的后一部分，抄录着另一条不同的电报内容。

也应该是高桥纪子这次发信号约见顾子安的原因所在。

电文上让高桥纪子安排一间安全屋出来，通过一处死信箱将钥匙传递出去。

“对，电报是昨天发的，我已经把这个安全屋交了出去。”高桥纪子说着指了指纸条最下面的一个地址。

“我大概打听了一下消息。”高桥纪子说道：“西城那边有个警察局好像有人举报附近邻居，说邻居家里一到晚上的时候，就会有莫名其妙的声音响起。”

“时间大概就是在这封电报之前，所以我猜测这个安全屋的调配应该和这件事有关系。”

“是这样……”顾子安点点头：“这件事我知道了，后续的事情我安排吧，你不用插手了。”

说着，顾子安将纸条上的地址默念几遍记在心中，然后就将其递回给高桥纪子。

高桥纪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打火机，对着纸条点燃。

火焰如蛇，从纸条下端蔓延而上，被火焰掠过的地方很快变成扭曲的纸灰。

等到火焰即将来到指尖位置，高桥纪子这才将纸条扔进铜质面盆中。

不过这还没完，她又拎起水壶，朝着空荡荡的面盆中倾倒。

水流一线而下，将脆弱的纸灰冲开，变成一片一片的。

处理过程到了这，高桥纪子才满意地收了手。

纸张光烧掉是不行，脆弱的纸灰在水的映衬下是能看清字迹的，只有彻底将纸灰冲散打乱了，这纸条上的信息才算安全。

估计这一盆纸灰水的后续处理过程也不会是轻易倒掉。

想到这，顾子安就不由感慨，日本特工的培训还是非常全面的，每一个日本特工在各方面的培训都是足够的，也难怪抗战前期的时候，中国的情报机关频在与之对抗中落入下风。

“特高课安排你们接触的那个国府官员怎么样了？”

先前，特高课曾安排菊小组接触一名行政院的官员，伺机策反其为日本人服务，顾子安问的就是这件事。

“已经接触上了，对方对我们的意图没有太过抵抗，估计再要些时间就能搞定。”

“汉奸。”顾子安语气微寒。

不过沉吟片刻后，顾子安还是命令道：“你还是正常地安排，查到的情报汇总到我这里来，由我判断过后再有选择性地发回给特高课。”

为了高桥纪子的安全，这个汉奸还不能动，或者说暂时不能动。

只能等放一段时间，或者是准备安插高桥纪子回特高课的时候，再宰这头汉奸了。

高桥纪子点头应着，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了。这段时间菊小组发回的情报都是由顾子安过了手，确定不会给国府造成大影响的情报。

至于给特高课发回无用的情报？

顾子安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那就是把敌人完全当傻子的做法了，这样一回两回或许还可以，但要是时间一长，特高课一定能反应过来，到时候派人来南京城一查便能知道菊小组的情况。

这可不是顾子安想要看到的结果。

“高桥小姐，我们的配合还是不错的，希望能够继续下去。”顾子安将手中的电文交还给高桥纪子，起身准备离开：“对了，我还得提醒你一件事。”

“最近很可能有特高课方面的人来到南京城，虽然他们是来甄别失联的间谍的，但你也要当心一点。”

高桥纪子听到顾子安的话，心中骤然一凛。

他在特高课还有其他的情报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