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兴元府的官道上,忠勇卫护卫着唐皇的车驾,缓缓行进着。
思虑再三,刘瑧还是放弃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
无他,时机不成熟罢了。
首先是刘瑧根基不深,实力不足。没有一个稳固的大本营,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就是手中的一千二百忠勇卫。用这些人控制李儇不难,但是却抗不住别人来打他。
其次是李家后人太多,即便自己控制住了李儇,大概率也会有其他人拥立别的李氏子孙成为新帝,那样的话就完蛋了。类似的事情历史上又不是没出现过,要引以为戒才是。
再者,以目前大唐对各路藩镇的控制力,就算刘瑧成功挟天子了,恐怕也难以命令各道藩镇的节度使。
各个藩镇之间互相掐架的,节度使被手下人造反砍了的,前去平叛的队伍走到半道跟随叛军一起反了的比比皆是。
指望这些人能够听从假借天子之名的刘瑧的话,还不如干脆去睡觉做梦更容易一些。
要不然黄巢也不会像小强一样,一次次的不仅打不死还越来越强,最后竟然还能在大家的目送中打进了关中,占据长安。
就这种时局,要是刘瑧敢动手,分分钟变成死局,必死之局。
“唉……多好的机会啊,可惜不能把握……”刘瑧幽怨地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中左拥右抱的李儇,转过了头。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刘瑧真的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且不说刘瑧幽怨的眼神,只说自斜谷告别李儇之后的郑畋。
自率军返回凤翔,郑畋便开始征发士卒、整顿器械、修葺(qì)城防,为阻击黄巢而做准备。
是日,郑畋召集麾下诸将,商议阻击黄巢之策。
“老夫奉陛下旨意抵挡贼兵西进,诸位可有何击贼良策?”
然而面对郑畋的询问,在场诸将尽皆默然,并无一人出一言、献一策。
“你们这是何意?如此作派,难道意欲降贼不成?”郑畋大怒。
自黄巢作乱以来,大唐官员归降对方的不在少数,眼下这些人的沉默,明显已是有所倾向了。
监军袁敬柔道:“节帅请息怒,我等并无此意。只是如今黄贼势大,我等切不可以卵击石,行螳臂当车之举。不如静候诸道藩镇大军集结关中之后,我等再作打算。”
“黄贼侵扰关中、窃据长安,我等身为大唐之臣,岂能置之不理、坐以待毙!”郑畋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和其他人一样,看着黄巢势大,早就没了敢战之心,甚至都已有了投降之意。
“节帅,监军之言不无道理,凤翔兵少,切不可贸然出击,以卵击石啊!”郑畋的幕僚孙储也上前说道。
“是啊,贼军势大,我等万万不可以卵击石!”
此刻诸将倒是纷纷出言相劝,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沉默。
“你们……”郑畋听着诸将的言语,一时之间怒气填膺,口中悲喝一声,竟然晕倒在地。
众人见状,连忙救起郑畋,谁知郑畋被救醒后,只是双目怒视众人,嘴中呜呜咽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恰逢此时有士卒禀报,称黄巢使者已至凤翔,欲见郑畋。
监军袁敬柔见此,当机立断,先命人安顿好无法动弹的郑畋,又召集诸将商议,见众人皆有归降之意后,便将黄巢使者迎入了城中。
黄巢使者见凤翔诸将待自己礼遇有加,心知这些人都有归降之心,当即宣读了大齐的赦免诏书,表示不会追究凤翔诸将之罪。
原来数日之前,也就是广明元年十二月十三日,黄巢已在长安称帝,国号大齐,年号金统。
袁敬柔见此,当即不再犹豫,以郑畋之名起草谢表,带领凤翔诸将一起归顺了大齐。
随后,袁敬柔又大摆筵席,招待大齐使者,凤翔诸将尽皆出席。
席间,使者正与袁敬柔、凤翔诸将把酒言欢,但伴随着一队舞者入场和一阵震天雷响、慷慨激昂的鼓乐之声,一时之间竟然有不少人暗暗落泪起来。
原来这鼓乐之曲名叫《秦王破阵乐》,是昔年太宗李世民还是秦王之时,麾下将士编来歌颂秦王功绩的乐曲。
后来《秦王破阵乐》逐渐在军中广为流传,不仅成了大唐的军歌,还成了宫廷宴饮的重要节目之一。
大齐使者本是匪盗出身,并不识得《秦王破阵乐》,但见在场众人多有悲戚之状,仍然怒道:“尔等既已归顺大齐,为何还要在此哭泣不止?”
诸将闻言正不知如何作答,唯有孙储见状,急忙上前对使者解释道:“回禀天使,只因郑相公犯了风痹之病,卧床不能言,连今日这招待天使的宴席都无法参加,故而我等才有此状,还请天使见谅。”
这使者此前也知道郑畋病倒之事,听了孙储的解释,便不再追究此事,继续与袁敬柔把酒言欢,直到深夜方才离去。
却说郑畋病倒以后,其子郑凝绩一直守在床边照顾,待郑畋身体稍好些之后,郑凝绩便将袁敬柔、孙储等人率众归降大齐之事说了。
郑畋听了之后,心中顿时悲痛不已,但得知诸将在宴席上听了《秦王破阵乐》后哭泣之事,心知此事还有转机,于是再次召集诸将。
“今日老夫有一言相告,且请诸位一听。”
“自昔年高祖与太宗起兵于晋阳,至今已历一十九帝,方有大唐之睿泽广播、政治宽宏之景象。那黄巢不过一草贼,却趁螟(míng)蝗作害,旱灾蔓延,朝廷无暇他顾之际,结党逞凶、驱害百姓,如今更是窃据长安,伪称名号,辱我大唐之名。”
“当今圣上宽厚仁爱,不责众而罪己,只以百姓为重,以社稷为重。我等身为唐臣,世受国恩,如今被陛下委以重任,正是尽臣事、明忠义之时,怎能不顾忠义之名、不尽臣事,而效小人之行、附庸贼徒?”
诸将被郑畋一席话说的纷纷低首,沉默不语。
孙储身为郑畋幕僚更是一脸惭愧,上前道:“听节帅一席之言,令我等羞愧不已。如今事已至此,该当如何,还请节帅示下,我等无不遵从。”
“还请节帅示下,我等无不遵从!”
先前诸将有意归降黄巢,大多不过是出于从众心理,但是真正归降之后,众人心中亦有所不甘。
此刻大家被郑畋的一席话说的面红耳赤,原本摇摆不定的决心也定了下来。
“老夫之意,欲和诸位歃血为盟,并联络诸道兵马,合力讨贼!”郑畋正身,一脸严肃。
诸将还未出声,监军袁敬柔却大声喝道:“郑畋,你休要蛊惑人心!我等既已归顺大齐,岂能因你一番言语就复叛大齐,再起战端!”
众人闻言面上又纷纷显露踌躇之色,郑畋见状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只是抽出腰间宝刀,一刀劈向袁敬柔。
袁敬柔见状大惊失色,想躲时却已经晚了,圆滚滚的肚皮被一刀劈开,肥肠与屎尿顿时一起流了一地,腥臭扑鼻。
“歃血为盟,合力讨贼,诸位可愿助老夫一臂之力?”郑畋满脸鲜血,表情略微有些狰狞地看向在场众人。
“我等愿与节帅歃血为盟,合力讨贼!”诸将慌忙施礼,无不答应。
见诸将纷纷应诺,郑畋大笑一声,让人取来了一坛酒,又举刀刺破自己手臂,将自己的鲜血滴入了酒坛之中。
众人见状,也纷纷刺破手臂往酒坛之中滴入鲜血。
“尽臣事,明忠义,合力讨贼!”郑畋与众人饮尽手中的一碗血酒,纷纷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