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的剑影忽然一拢,毒蛇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耀眼到极致的青龙。
八道剑光合一,青龙几乎比毒蛇快了八倍,更加可怕的是,毒蛇本就已经贴近了叶孤城的身躯,变成青龙后,剑尖自然刺入胸膛。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变化,任谁初次见到这招都无法避免。
叶孤城胸口一凉,原本的衣物化为碎片,仿佛蝴蝶般飞开,露出光洁如玉的肌肤。
一股剧痛袭来。
几乎是瞬间,叶孤城就做出了选择。
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的身形飘升,人与剑骤然合二为一,剑光如匹练如飞虹,辉煌迅急。
没有变化,也没有后招,因为他全身的功力在瞬间就已融入这一剑中。
一道剑光于半空中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如长虹在天。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
那已不仅是一柄剑,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
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对第十四剑!
剑锋在月光在闪烁着寒芒。
叶孤城脸上也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辉,就像是他的剑。
长剑已化作一道惊雷。
逼人的剑气尚未落下,已摧的孤灯的蜡油飘飘落下。
这景象惨绝,亦艳绝!
方圆三丈之内,无论在任何方向躲避,都绝对闪避不开。
这一剑之威,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几乎是叶孤城发出天外飞仙的同时,楚清的剑也扬了起来。
刹那间但见一道青龙冲天而起,迎上漫天的惊雷。
青龙咆哮,惊雷直劈。
两柄长剑不偏不倚的交锋。
两人凌空拆了一招,身形一聚而分,又如两片落叶般,飘飘然落了下来,
一滴洒落的灯油滴落在地。
随之而落的,还是叶孤城胸口的鲜血。
他站在血中,剑仍旧在手中,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彷佛受伤的不是他。
楚清的剑也还在手中,脸上也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面具之下,已经满头汗珠,涔涔而落。
他静静的看着叶孤城,叶孤城也静静的看着他。
两个人都在微微喘着气。
最后一点灯油已经落下,落到破碎的经书之上。
一点点火光闪现,随后迅速扩大。
经书、木椅、木桌,火势渐渐烧到了木床之上。
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大,两人死一般寂静。
月光洒落,一丝丝细雨降下,慢慢浇灭了火势。
雨水打在烧焦了的木床之上,散发出一股呛鼻的味道。
叶孤城仰望着天上的残月,手缓缓垂下,眼帘半合:“我全身的精力,已孤注一掷在这一剑上,此时已经油尽灯枯,连佩剑都无法举起,只要你出一招,我便不能再抵挡...”
月亮越爬越高,几乎到了正中,一阵寒风吹过,楚清微微一笑:“你认为我还有余力出剑吗?”
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实在是绝顶的剑法,楚清和他皆用了全力。
两人都没有力量再使出剑法。
天外飞仙和第十四剑打成平手?
顶级剑法是没有高下的,打成平手的是楚清和叶孤城。
叶孤城的确比西门吹雪要强。
当初和楚清交手的西门吹雪,并不是一心只有剑,而是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
而叶孤城,了解爱情,了解亲情,却不屑一顾。
亲情和爱情可以成为西门吹雪的磨剑石,却不能成为他的。
所以,叶孤城才要参与王府某乱,磨砺剑心。
叶孤城面色仍然清冷,目光中却带着种萧索之意:“我败了!”
两人明明打成了平手,即使西门吹雪前来,也要说他们的剑法是同一水准,但叶孤城却偏偏说自己败了。
更奇异的是,楚清并没有反驳,他将长剑杵在地上,声音似乎已经很微弱:“你的确败了”
叶孤城负手,长剑也已落地:“但我并非败在你的剑下”
“没错,你败,只是因为你手中已无剑,而我袖中却还有着一把刀”
楚清袖口一动,一柄三寸长的小刀出现在手心。
小李飞刀!
叶孤城打平了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清风十三式和楚清的第十四剑,可以说除了一出就露馅的第十五剑,楚清在剑上已没了底牌。
但他毕竟不是一个纯净的剑客。
手里还有一把刀。
致命的飞刀。
叶孤城盯着他:“你还有出刀的力气吗?”
“恐怕只能挥出一刀”楚清叹息。
“一刀足以”
叶孤城闭目。
一刀和一万刀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刀能杀他的人,不需要出第二刀。
反之,一刀杀不了他的人,给他一万刀,也杀不了他。
楚清毫无疑问是前者。
而且现在的他,即使是个小孩子拿把破飞刀,也能杀他。
“不错,一刀就足够了,但我却不会出刀”
楚清反手拔剑:“刚才我既然没能杀掉你,紫禁决战前,我不会再向你动手”
叶孤城睁眼,凝视着老刀把子。
王府有自己的算盘,准备偷天换日成功后,利用皇帝的威望污蔑老刀把子想要刺杀皇帝,然后解决他。
但老刀把子真的那么容易解决吗?
谁都有自己的底牌。
他们不信任老刀把子,暗中算计他。
老刀把子何尝会信任王府?
他的底牌又是什么?
但不管如何,到时候两人必然还有一战。
那时,老刀把子绝不会留手,他也要真正面对那把可怕飞刀。
即使有楚侯爷相助,叶孤城仍没有多大的把握。
“我平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叶孤城负着手,忽然说了一句无关的事:“他并没有学会我的天外飞仙,你呢?”
“我的独门剑法留有秘籍”
楚清将剑放回剑鞘:“若我身死,自会将这秘籍赠与他人”
“好”
叶孤城点头:“这般奇妙的剑法总算不会失传,成为一大憾事,你刚才接了我的天外飞仙,学会了几成?”
“三成”
楚清面带微笑。
“三成已然不错”
叶孤城勉强抬起宝剑:“我若身死,会将秘籍留在剑中”
“这把宝剑我会取走,替你找个传人”楚清也负手。
叶孤城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也没有力气说话。
楚清强打起精神,转身大步走出破庙。
叶孤城目送着他远去,直到楚清的身影已经不见。
他才弯下腰,颤抖着捂住胸口。
他的心口,本就被楚清剑气所伤,使用天外飞仙,凌空而起时,更是划出了好大一条伤疤。
之前他装作受了重伤,这次他不需要装了。
真的受了重伤。
要命的重伤。
“老刀把子...”
叶孤城强忍着痛苦,重新躺倒床上。
...
楚清走出破庙,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蹲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
再起来时,又生龙活虎。
他的体力,还在叶孤城之上。
...
九月十二,凌晨。
李燕北从他的三十个公馆里的第十五个公馆走出来,沿着满是晨雾的街道大步行走。
这是他十几年来的习惯,早就已经改不掉了。
但今天,他走的时候,步子虽然仍和往日那样迈的很大,却显得很沉重。
腰也还是挺的笔直,但眼中已经有了疲倦之色。
三天,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睡好觉了。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消息一日三变,他的心也从天上掉到地上,然后又升天,再掉下。
这种感觉,绝没有人能形容出来。
血丝已经充满了瞳孔,这个健硕的大李,不得不每天进食一碗参汤续命。
据说,已经有参与赌局的人撑不住,直接一命呜呼。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在厮杀中丧命。
李燕北已经数不清这些日子帮派里死了多少人了。
只知道,死的人之多,即使是见惯了死亡,他也心惊担颤。
阳光尚未升起,树叶上凝着霜。
天气越来越冷,说不定很快就可以下雪。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特别早,明明前几天还有这热风,现在却一副寒冬腊月的景象。
不过对于李燕北来说,寒冬早已来了,在他的心里。
晨雾弥漫,一个人迎面走来,李燕北尚未看清他的脸,就看清那一双发亮的眼睛:“陆小凤?”
“是我”
陆小凤在一棵枯萎的兰花前停住脚步:“大李你每天早晨沿着街道散步,一定能活的很久”
陆小凤在笑,却笑的不怎么开心,他在琢磨要不要将叶孤城的事情告诉李燕北。
——胜通一定会告诉别人,但李燕北似乎还不知道,否则不会这么愁容满面。
泄露叶孤城的消息有些对不起朋友,但不泄露,看李燕北的样子,陆小凤很怕他中风。
木道人就是中风倒下的,李燕北虽然没有那么老。
但内功也没那么高。
“你在这里等了许久?”
李燕北打起精神,早晨饮下的那碗母鸡人参汤终究还是有效果。
“很久了”
陆小凤搓了搓手:“我没什么地方去”
他已经查了一夜,想要找到老刀把子的踪迹,看看他是不是幕后黑手。
喜欢招惹麻烦的人,运气肯定很好,否则他也活不下去。
陆小凤运气不错,仅仅一夜,就找到数个他从没见过的高手。
可是这些高手似乎怕极了他,纷纷躲开不见,而且不知是跟谁学的,人手一个尿壶。
他只要敢靠近,里面的黑狗血、童子尿就泼洒而来。
那些人身手不错,手里的武器更是比毒沙还要讨人厌。
陆小凤无功而返,并且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话本里的僵尸。
他还想去太平王府,结果还未动身,天就亮了。
“你为什么不去侯府”
李燕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金鹏王府藏了一批霍休的美酒,你若是去,楚侯爷肯定乐意向你分享”
“我害怕”陆小凤叹息。
李燕北吃惊的看着他:“害怕?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有的”陆小凤脸一抽。
他还欠楚清一千个跟头,去侯府酒喝不喝得到不知道,跟斗肯定要翻的。
以楚清的性格,估计还会卖起门票。
京城现在江湖人不少,陆小凤只希望楚清忙里忙外,能把这件事忘记。
“对了,你的手下呢?”
陆小凤朝李燕北身后瞧了瞧:“你一个人出来,不怕被埋伏”
上次李燕北中了毒,一个人散步,结果被两排黑衣人埋伏,差点身死当场。
吃一堑长一智,李燕北是个聪明人,怎么敢再一个人出来?
李燕北笑了,笑容显得很疲倦:“不会有人来埋伏我了”
他说罢,沉默着沿着街道行走,陆小凤和他并肩而行。
他察觉到,自己的朋友有心事。
走了一段路,李燕北忽然道:“这十几年来,我每天早上,都要在这里走一遍,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从不例外,从来没有间断过”
他是这片地区的主宰,这古老而宽阔的街道,是他的私有财产。
无论谁,在京城有这片产业,行走在其中,都会有种骄傲和满足,觉得自己是个帝王。
陆小凤明白这一点:“我要是你,也很可能每天走一遍。”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的”李燕北肯定道。
陆小凤没有和他争辩,这也是他有这么多朋友的原因:“的确会的,但这四天我也一定会破例几次”
再过四天,就是紫禁赌局开始的时候。
也是赌客最危险的时候。
这时候,藏在一个没人能找到的隐秘处,才是正确的做法。
出来就等于把自己当成个靶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叶孤城都中招了,陆小凤不想李燕北死在哪个阴沟里。
“你绝不会破例”李燕北温柔的看着街上的一花一木,就好像看着自己的情人:“尤其是今天,更不能破例!”
“为什么?”陆小凤好奇。
李燕北看着街道两侧古老的店铺,一家家欣赏,一点点也不放过,似乎想要把这条街道印在自己脑子里,他的眼眶已流出泪水,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陆小凤错愕。
“我已经将自己的产业,自己的帮派,自己的势力卖给了别人。”李燕北的声音颤抖。
抖的无以复加。
陆小凤迷茫的脑袋宛若被一柄大斧开天辟地:“有人出价,买了你的地盘?!”
李燕北勉强笑了笑:“我本来不想这么做,可他们给的条件实在太优厚了”
“什么条件?”陆小凤问道,脑子里杂乱的线索渐渐被一条线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