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有南北二宗。

南有龙虎山，北有白云观。

白云观真的彷佛就在白云间，金碧辉煌，宏伟壮观。

雾气弥漫，远远看上去，就好像缥缈在白云间的一座天宫。

一片枫叶缓缓落下，飘过大殿与金光闪闪的大门，凋零在地上。

咔嚓！

一只脚踩在落叶之上，将其踩得粉碎。

脚的主人显得和整座白云观格格不入，他灰衣灰鞋，衣着朴素，肩膀上扛着一根杆子。

这种人自然不可能是白云观的常客。

但门童却没有驱赶他，而且还引着他进入了大殿。

大殿中，只有一人。

一个青衣黄冠，闭眼养神的道人。

“顾真人”

那扛着杆子的人恭恭敬敬等在旁边，直到道人睁开眼，才急忙陪笑道。

被他称作顾真人的道者似乎现在才发现他，转头道：“想通了？”

“想通了”

灰衣人点头哈腰：“从今之后我杆子赵就是白云观的人”

若是认识他的人见他这副摸样，一定大为惊讶。

杆子赵，赵正我，东城‘团头’，也就是东城地面上所有乞丐的总管，市井中的势力极大，李燕北的心腹之一。

他平日虽然不看重穿着，派头却不小。

很少有人能想到他会对一个道士这么恭敬。

顾真人一双发亮的眼睛，冷冷看着杆子赵：“想通了就去后院禅房等着”

赵正我立刻带着他那根杆子，窜到了后院。

禅房中竟然已经坐了一屋子的人，每个人都毕恭毕敬坐在那里，就像是一群在学堂中等待放学的孩子。

他们当然不是孩子，杆子赵见过他们，每一个都见过。

每天早晨他们都会跟在李燕北后面走半个时辰，金刀冯昆被抛入河里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缺席一次。

可是现在，他们已不必走。

取而代之的，是在这间道观里听道经。

杆子赵一进去，所有人都垂下头，垂的很低。

他们显然还有些羞耻心，不愿被熟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杆子赵也垂着头，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听着道经。

半响后，又有几人进来。

杆子赵头垂的更低了，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白云观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叶孤鸿收编的势力，竟然又反过来被收编了数成。

“我白云观自有白云观的规矩”

禅房的位置满了，再也容纳不下一人，最先到来的人已经有了尿意，就在他们即将憋不住的时候，才有个道童跑来，递给他们一本道经，稚声道。

这些人都是大老粗，别说道经，就是杂记也看不下去，偶尔喝醉还会讲些道童与小和尚的笑话。

但现在他们知道，自己之后必须改掉这个毛病，而且要将道经背的滚瓜烂熟。

道士也是人，也能把人扔进河里，而且绝对不会比李燕北或者叶孤鸿慢到哪去。

“道爷，我们一定遵守规矩”

所有人几乎同时道。

顾真人负手，站在门外，对杆子赵等人的表现十分满意。

道童年幼，面对这么一群五大三粗的‘大人物’还是有些害怕，放下道经后，很快蹦蹦跳跳出来了，对着顾真人忧心道：“师叔，我们这么做，叶孤鸿背后的人不会说什么吗？”

白云观曾想吞掉大李的势力，却被叶孤鸿搅和，转而看上了老杜，又被金鹏侯府提前下手。

这么大的一块蛋糕，自己竟然一口都没吃，顾真人不悦，命门人或拉拢或打击，把李燕北的心腹给挖了四成。

城南、城东之所以能掌握在大李老杜的手上，从来都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亦或者他们的钱财，而是有这些人。

可以说，白云观已经掌握了属于叶孤鸿的数成势力。

叶孤鸿并不好惹。

遭遇这等阴招，他的幕后指使一定会报复。

“不用怕，老夫的剑法，并不在叶孤城几人之下”

顾真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语气中充满了豪情。

他大袖飘飘，云衣猎猎，忽然如一抹青云纵横腾空直上，几步就跨出数丈之远。

江湖中轻功好手虽多，但如此之好的却当真少见。

瞬息之间，顾道人已来到了山门之前，负手而立，没入云海，如仙人滴凡。

一声龙吟，剑光如一溉秋水，横空呼啸，山门悬壁的石块纷纷而落。

他以剑做笔，于山石中陡然写下一个大大的道字。

此字一竖丈许见方，纵横开阖，潇洒肆意。

既是他心血之作，也是警告！

若叶孤鸿幕后的人想报复，就要先衡量衡量自己的身躯是否有这块山石硬！

道童这才放下心来。

有这种武功的观主坐镇，的确很少人能打上门来。

正在禅房苦背道经的杆子赵等人，听到动静也跟着来看了一眼。

顾真人没有阻止，他们看完这个‘道’，只会对白云观更加忠心。

他也的确猜的不错。

等沐浴更衣结束，他又恢复以往的平静时，禅房中的诵经声简直震天。

顾真人更加满意：“再收买老杜的势力，只需四成，我白云观也算得到了四分之一个京城”

他喃喃自语，谋算着以后。

区区金鹏侯府，还不是白云观的对手。

只要...

“这字不错“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幽幽声，顾真人头皮一麻，慢慢回头。

只见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后方，正负手欣赏那个‘道’字。

“阁下是谁？”顾真人凝声问道。

刀疤老人却没管他，继续评价：“勉强够当个雕刻师傅”

顾真人脸皮一抽，这字乃他用剑所写，凝聚他毕生功力，岂能和普通石雕艺人相提并论？

“阁下说笑了”

顾真人袖手一挥，长剑轻鸣：“在下的剑，可不是用来雕刻的！”

剑柄的黄穗在风中飘飞。

虽然是道人的剑，但剑锋上染着的鲜血，不亚于任何一个武林人士。

“它恐怕也只能用来雕刻。”

刀疤老人负手，不以为意。

顾真人没说话，眼前人九成九就是叶孤鸿的幕后之人，此来必然是要讨个‘说法’。

既然如此，为何要多讲？

江湖规矩，拳头硬就是道理！

白云观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不同于龙虎山的道士闭门不出，他们聚拢钱财，扩充势力，甚至一定程度参与了皇位更替！

手一动，长剑已出鞘。

顾真人的动作很缓慢，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味道。

但就是这个动作一做，他身上的气质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股可怕的剑气及杀意，已经从他每个毛孔散发出来。

谁也想不到，之前这个道衣玄冠，飘然出尘的老者，竟能散发出如此可怕的杀意。

老人仍负手而立，不为所动，顾真人的杀意似乎不能让他的心有一丝一毫波动。

顾真人冷笑，往前一动，剑做龙吟，龙吟声中，四面忽然又窜出六个和他装束一样的黄冠道人。

很少有人能预料到这个变化。

很少有人会相信堂堂白云观主竟然会埋伏，会偷袭。

七个人，七柄剑，相同的青锋长剑！

七柄剑师出同门，同时出手，赫然是道家的不传之秘，北斗七星阵。

阵法强势，主阵的顾真人同样不弱，他的剑剑走轻灵，意在剑先，虽然没有他吹嘘的能和西门吹雪相比，但也已经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更何况何况这北斗七星阵结构精密，配合无间，七柄剑刹那间竟然有彷佛有七七四十九柄的威力。

遍数整个江湖，能躲过此剑阵的也不多了。

但老人没有躲，面对越收越紧的剑网，他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只是伸出右手，在剑网中一弹。

这一手平平无奇，普普通通，却又恰到好处，浑然天成，动作简洁精炼到了极点。

伴随着剑吟，顾真人的长剑被荡开。

顾真人冷酷的脸色变了，他看着发麻的虎口，整个人几乎呆住。

不仅是他，其他六名剑客也同样如此。

顾真人是何人？白云观之主，论剑法，他数十年前就已纵横天下，罕有敌手。

那时候叶孤城、西门吹雪、楚清等人还未出道！

可以说，现在江湖上那些有名的剑手，几乎都是他的后辈。

但他竟然被一个老人一招击败？

还是在北斗七星阵之中？

这绝对不可能！

顾真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打击。

他很清楚，纵然自己再回去苦练个二十年，面对老人那轻描淡写的一弹，他照样不敌。

“剑是老剑，阵是好阵，你们人却错了”

楚清摇头。

北斗七星阵论玄妙尚在天禽门的独门阵法之上，这七个人配合起来却不过如此。

“一起上！”

顾真人忽然道。

伴随他的话语，其余六人一同围了上来，隐隐形成一个整体。

楚清似一缕清风，在剑阵中左突右转，剑光雪寒，却连他的一丝衣角都没有沾染道。

顾真人等人面色凝重，已经知道遇到了平生罕见的大高手，越是如此，他们的心神越是沉静。

数十招过去，楚清忽然笑道：“你们招揽了我三十个手下，我便还你三剑”

朗声中，楚清已连出三剑。

仅仅三剑，却远比之前的数十招，上百剑更加可怕。

纵观整个江湖，能接下这三剑的，不超过双手之数。

一片金铁交击之声，七柄长剑互相撞击，火星四溅。

顾真人几人齐齐闷哼一声，同时倒退，显然受伤不轻。

但更不轻的，是他们的脸色。

顾真人的脸已经成了死灰摸样。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只是一瞬间，这无双的剑阵就已然告破。

既然剑阵破了，他们这几块材料也不过是刀俎鱼肉罢了。

“我们输了”

顾真人忽然抛下了剑，涩声道：“阁下的手下，我们会原原本本送回来...”

其余几个人没有说话，他们都是白云观压箱底的高手，此次联手都一败涂地，回去后恐怕要活活气吐血。

禅院中的人已经默默把道经给撕掉，垂着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等着。

楚清看着他们，冷冷道：“坐着虽然比走路舒服，但也未必是福气”

没人说话，每个人头垂的都很低，比在禅院里垂的更低。

他们很想变成瞎子，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们终究不是瞎子，心里还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本不想用你们这群废材”

楚清青着脸：“但既然犯错，就要有惩罚，我只要求你们做一件事，紫禁之巅决战，你们爬也要爬到紫禁城”

每个人的脸都吓得发白。

皇帝只允许八个人出现在那，他们怎么去？

他们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只希望面前的老人是在开玩笑。

虽然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但总比不是玩笑要好。

可惜，他们终不能如愿。

...

九月十四。

陆小凤被欧阳情还是个处女这件事震的嗡嗡的。

更震惊的是老实和尚传来的话。

‘叶孤城有问题’

仅仅一句话，六个字，把陆小凤的心搅的一团糟。

叶孤城当然有问题，他受了重伤，命不久矣。

谁见到他都要说他有问题。

但老实和尚的意思显然不是如此。

叶孤城的问题也显然不是他的伤。

那么问题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老实和尚是不是在瞎说？

陆小凤不怎么信任老实和尚，甚至觉得他可能就是老刀把子。

老实和尚没有来历，虽是四大神僧，一身武功却和少林屁关系没有，他不用剑，但拿起剑，绝对也是一位无敌的剑客。

不过孙老爷也说过，老实和尚是真的老实...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如果老实和尚说的是真的，他又是怎么知道叶孤城受伤的？

皱了皱眉，陆小凤找了间茶馆坐下，片刻后愣了愣，揉了揉眼睛。

他看到了在里面喝茶的楚清。

这个侯爷正在和一个同样年轻的人交谈。

那人也一身华贵的衣裳，腰间配着一块令牌，神态和楚清差不多，喝茶的姿势也和楚清差不多。

他们两人聊得显然非常开心。

那个年轻人脸上笑容灿烂的出奇。

就连陆小凤也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反倒是在女人脸上看到几次。

那是见到最仰慕的人才会露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