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青有些不悦:“师祖剑法超群,倒并没听说他老人家擅长掌法...”
不仅他不悦,围在楚清身边的其他长乐山庄的弟子也都很不悦。
铁剑先生看中司马紫衣,传他衣钵,这既是一桩美谈,也是长乐山庄的骄傲。
楚清却扯不相干的拳掌,就好像对西门吹雪的传人说,我久仰你家前辈的灵犀一指。
这基本等同于说西门吹雪的剑不如那两根手指有名。
后辈传人心中当然不满。
楚清有些遗憾,摇了摇头,负手站在陆小凤旁边,不再说一句话,也不再看他一眼。
胡青皱眉,反手握住了剑柄,长乐山庄心高气傲,自然受不得这种待遇:“侯爷,你什么意思?”
眼见一场争斗要发生,陆小凤咳嗽两声,为防止胡青横死当场,解释道:“司马庄主的盛名,我们仰慕已久,他的好意,我们也很感激,至于这绸缎,实在是名额有限,你们恐怕轮不上。”
胡青脸色变了,手背上的青筋颤抖,已经忍不住要拔剑,但他没有看陆小凤。
陆小凤在他眼中本就也不值一看,他看的是楚清:“侯爷,你也是这意思?”
楚清点头,道:“是的”
胡青上前,涨红了脸:“从来没人敢拒绝我!”
“那现在就有了”
楚清微笑,朝着胡青笑道:“滚”
“你叫我滚?”
胡青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你居然敢叫我滚?”
陆小凤已经捂住了脸。
他不知道这个奇葩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也许是因为司马紫衣多年未入江湖,也许是因为胡青运气真的很好。
但不管是何原因,陆小凤算是明白了,武林三大世家近些年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三大世家承平已久,已经只剩个名头了。
“若你是我知道的那个铁剑先生的传人,给你们绸缎也无妨”
楚清惋惜道:“但你们不是”
“所以我们要滚?”
胡青手腕一翻,腰间的长剑亮了出来,怒呵道:“长乐山庄久不出江湖,看来江湖人都忘记了长乐铁剑的威名!”
怒呵声刚响起,剑光也飞出,宛若一条毒蛇,同时攻向陆小凤和楚清两人。
这一招实在是大大的不妙,陆小凤只得出手,他两只手指一夹,轻轻巧巧捉住长剑的剑尖。
这本是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可是他的准确和迅捷,却不是平常人能想象的。
胡青脸色骤变,吃惊的看着陆小凤。
他学剑已经二十余年,光是这一式剑招,就对着木人劈砍了成百上千下,已经可以同时贯穿九枚洒落的铜钱。
可是现在他的剑还是被夹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一只手。
这简直不像是人的手,人的手也绝不该有这种速度!
“你醉了”
陆小凤笑道:“醉酒的人总会做出一些非他本愿的事,是不是?”
其实借醉酒做疯事的人不仅不违背自己的本愿,而且大大的符合。
但陆小凤只能这么说,否则楚清的长剑就要刺过来了。
楚清的长生剑和他的手指谁强谁弱也许是一件武林谜题。
但灵犀一指救人的速度肯定没有长生剑杀人的速度快。
胡青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拔剑,长剑却好像生了根,任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都纹丝不动。
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知晓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高手,但嘴里仍强撑着:“我没醉”
没醉你就等死吧!
陆小凤把这句话咽进肚子,微笑道:“你真的醉了”
“我真没醉”
胡青剑法不怎么样,嘴却是一等一的犟。
陆小凤只得叹气,闭上眼睛。
他尽力了。
叮!
又是剑光一闪。
胡青手中的剑骤然断成两截。
出手的却不是楚清,而是司马紫衣。
他只出了这一剑。
陆小凤盯着手中的半截长剑出神。
“我若出手斩你,你便死了”
司马紫衣剑已回鞘:“你放我徒弟一命,我饶你一次,我们互不相欠”
陆小凤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自己竟然无缘无故被人饶了一命。
该说几句感谢话?
可看着司马紫衣那扬着头的态度,他实在说不出口。
“胡青!”
司马紫衣没有管陆小凤,也没有管楚清,反而对着徒弟厉声道。
胡青垂手肃立,一双腿不住的颤抖,显然知道自家师父要说什么。
“你学艺不精,辱没我山庄威名,从今以后不许再摸剑!”司马紫衣冷冷道。
胡青看着手中的半截长剑,没有开口,眼睛流出泪来。
惩戒完徒弟,司马紫衣负手,直勾勾看着楚清两人。
若是旁人,这时候肯定忍不住上前,询问庄主有何吩咐之类的。
但陆小凤和长乐山庄屁关系没有,更不怎么看得起眼高手低的司马紫衣,因此他低着头,慢慢欣赏脚下的蚂蚁。
楚清没有看蚂蚁的心情,感慨道:“幸好你们不是那位铁剑先生的传人,否则他能被你们气活过来”
陆小凤抬起头,看蚂蚁不如和楚清聊天,掏掏他的知识,知晓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的人,脑子中肯定藏了不少隐秘:“江湖上外号叫铁剑先生的人不少,小楚你说的是谁?”
时间是伟大的,许多大人物在当代都已销声匿迹。
真正传下来的并不多,而且其中充满了谬误,有些甚至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真相。
最典型的就是少林达摩神经,那群和尚也不太清楚这本武学到底是达摩祖师所留,还是后人假借达摩之名所创。
“当然是最值得敬佩的一个”
提起那人,楚清语气中不免带了些豪气:“他本是一个世家公子哥,父母皆是当世之英豪,势力绝不在所谓的武林三大世家之下”
“这么一个人,生活想必安安稳稳,别人羡慕不来”陆小凤做起了捧哏的勾当。
“没错,他前半生的确安安稳稳,但后半生却饱受折磨困苦,冤枉侮辱”楚清点头。
“和我想的差不多,若是他一直安稳下去,小楚你也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陆小凤叹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生长于富贵之家,不经过苦难,很难成材。
“有安稳生活,谁愿意受苦?”
楚清笑了笑:“别看陆大侠你这么爱找麻烦,等你和心爱的女人养了个胖胖的孩子,你估计躲得比谁都深”
陆小凤尴尬的笑了笑。
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成家的原因,他总认为成家后就要顾忌妻子儿女,不能随意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事实上不仅是陆小凤这样,楚留香、叶开、沈浪等人几乎都是在有了孩子后选择归隐,不再频繁的踏入江湖。
“许多人说苦难造就英雄,其实遭遇苦难,造就的往往不是英雄,而是死人和胆小鬼”
楚清唏嘘。
“但苦难终究能造就英雄,不是?”
陆小凤笑了,他年轻时遭遇过极大的痛苦,知道世人的悲痛,所以养成了一颗虚怀若谷,决不放弃的心。
这颗心虽然和花满楼没法比,但陆小凤自己很满意。
自己满意就够了。
许多事情也只需自己满意。
楚清再次点头:“那人却不同于你,也不同于花满楼,他不同于任何人,漫天的苦难并未击倒他,反而点燃了他滔天的怒火,怒火又激发了他全身的潜力,因为无师自通练就一身旷古绝今的武功。”
“怒火练就的武功,一定很可怕”
陆小凤心悸。
秘籍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不同的人学习同一种武功,最终结果绝对不一样。
就好像花满楼的武功充满了温柔,西门吹雪的剑法却无比高寒。
而用怒火练成的武功,必定至刚至强,无坚不摧,无物可挡。
“要是仅仅如此,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古往今来,容易生气的人多了去了”
楚清笑了笑:“他最值得钦佩的是,是将私仇化为公愤,怒火化作力量,做到了上无怍于天,下不愧于人,既不后悔,更无遗憾,而且他虽然是武林中最尊贵的人,但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和出手时武功大开大阖,毫无顾忌,简直判若两人,也正因此,纵然武功招数胜过他的人,最终也皆因他出手时的积蓄的气势败在那把怒剑之下”
无愧于天地人心,不后悔,不遗憾!
陆小凤憧憬:“可惜我未曾见过这位前辈的风采”
楚清也惋惜:“他那怒剑,无人可学,怕是已经失传,令后人遗憾”
两人长吁短叹,一时间不能自己。
司马紫衣脸却挂不住了。
他等着楚清两人来招呼自己,只因他是武林中的‘长者’,陆小凤和楚清在他眼中只算后起之秀。
但两个各说各的,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司马紫衣只好自己走了过来,伸出一只保养的很好的手。
旁边识趣的徒弟立刻就有人掏出银票放在自家师父手上。
“十五万两银子,足够普通人无忧无虑过一辈子,即使对于侯爷和陆兄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司马紫衣道:“换三条绸缎,可够?”
陆小凤扔沉浸在怒剑的风采之中,听到司马紫衣说话,只觉大煞风景。
“你想要绸缎,为什么不自己去换?”陆小凤嫌弃道。
“除了陆小凤这里,哪里还有绸缎?”司马紫衣淡淡道。
“街上的绸缎铺子很多,你随便去哪家,掏出十五万两银子,我敢保证,掌柜的恨不得把底裤都送给你”
陆小凤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的铺子。
司马紫衣一张容光焕发的脸已经沉了下来,陆小凤此言,显然是拒绝交易:“你认为我的剑和胡青的一样不堪?”
陆小凤不怎么同意这句话:“胡青的剑是柄好剑,他的剑法也已很不错了,不能叫不堪。”
“能被别人削断的剑,就不是好剑”
司马紫衣脸色更沉了。
“他的剑能别人削断,只是因为剑尖被夹住了”陆小凤叹了口气,说出一个事实。
“能被人夹住的剑,留着也没用”
司马紫衣扬声。
“你的剑出手,就不会被夹住?”
陆小凤有些蠢蠢欲动,他想到司马紫衣受点教训,改改财大气粗,盛气凌人的样子。
“绝不会”司马紫衣斩钉截铁道。
“无论谁的剑出手,都可能被夹住的”陆小凤手指头开始痒了。
司马紫衣冷笑,手已经握住剑柄:“我不信!”
剑光一闪,长剑出鞘!
陆小凤的手指却没能夹住任何东西!
灵犀一指再神奇,也无法夹住空气。
楚清的剑不知何时已出手。
冰凉的剑尖,顶在司马紫衣的咽喉。
“被夹住的剑,总比无法出鞘的剑要好”楚清笑道。
司马紫衣汗如雨下,手还摸在剑柄上,却在也拔不出来,愣了一愣,嘎声道:“你有本事杀了我”
他虽然拼命想装出视死如归的豪气,却装的并不太像。
人越老,越怕死,古往今来痛快自杀的,大多都是年轻人。
只要到了生命的尽头,才知道活着的宝贵。
司马紫衣不年轻了,但好在他还能活几十年,因此话语中总算还有几分受辱后的真情实感。
“你这么说,我突然不想杀你了”
楚清纠结,似乎杀一个不怕死的人很没趣。
“长乐山庄声誉栽在我手上,你纵然放了我,我也活不下去”
司马紫衣凝视着剑尖,身上全是汗,他想要往前冲撞上长生剑,一了百了,偏偏又没有这勇气。
“要是我不把这件事说出去,陆小凤也不说出去,没有别人知道,你能活下去吗?”楚清问道。
司马紫衣怔住。
名声不毁,能好好活着,有哪个想不开的会真的想死?
“你要守护山庄的名望,但要是你死了,就凭这群乌合之众,还能守着长乐山庄的基业吗?”
楚清提醒道。
司马紫衣说不出话来。
楚清说的话很有道理。
冰冷的剑尖已离开他的喉咙。
“就算他们守住了,长乐山庄还是你司马家的吗?”
楚清苦口婆心劝诫道:“这个道理,你活了这么久,总该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