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凝视着他，旭日挂在老刀把子的身后，挂在他的头顶，看起来就好像神佛脑后的那圈光轮。

凝视了许久，叶孤城忽然道：“你绝不是神！”

楚清笑了笑：“我不是。”

“所以我想不通，你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事，甚至似乎能预知未来。”

叶孤城抽出剑，见到老刀把子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老刀把子必然趁着他吸引注意，已经降伏了真龙，武功达到一个新的境界。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的真正谋划，并没有和老刀把子说。

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事，平南王府和他也预料不到。

老刀把子却似乎知道，并且轻易夺取了自己的成果。

预知未来，这不是人能做到的事。

但要说老刀把子是神，那叶孤城并不心服。

“人世有许多事本就是无法理解的。”楚清笑道。

“但我需要一个解释。”

叶孤城冷声。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紫禁城这场变故，比你还要早，比任何人都要早。”

楚清的剑也悄然出鞘。

计划是叶孤城定的，老刀把子却比叶孤城先知道计划，这个道理果然无法理解。

叶孤城叹了口气，知道老刀把子并不想多说：“你来找我，是为了试剑？”

“神剑自然需要剑神的血来开封。”

楚清长剑缓缓一动，步履缓慢，四周的空气却是噼啪作响，虚空中，各种剑法的精髓却肆意挥洒而出。

只是一动，叶孤城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眼前之人气息缥缈，如同九天神邸，高高在上，手中的长剑也似乎来自天外。

他当即不再留手，全力而发。

咔嚓！

一缕惊雷平地而起，似要将天地撕裂。

叶孤城眼中的精芒暴涨，人与剑合，他的生命就是剑，剑就是生命。

而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战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战争。

无论哪种战争，无论何种剑，追求的只有一种目的：胜！

胜，就是光荣，就是荣誉。

若不想他的人生走入尽头，他必须要胜！

天地间的所有光辉，似乎都集中在叶孤城的佩剑之上，让他的速度更增一筹、

辉煌的大日在剑光的照耀下也黯淡了。

楚清面色却未变，长剑一抖，但见天青如水，飞龙在天，一条咆哮的青龙探出右爪，呼啸而下，声势逼人到了极点。

剑未至，叶孤城身上的白衣，剑鞘尽皆飞起，青龙掀起的尘土砖石雨点般砸落在他的身躯之上，他低喝一声，浑身气息激荡，双手一合，刺出漫天剑影。

任何靠近他神州三尺之内的事物，不管是泥土还是青石，都会被绞的粉碎。

但尘土不过是佯攻，砖石也只是掩饰，龙吟声中，楚清已来到叶孤城面前，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一剑砸下，天地倒转，翻天覆地。

漫天剑影告破，叶孤城心口一闷，大口吐血。

老刀把子的每一招每一剑，明明与上次一样，都是相同的剑法，但却偏偏彷佛携整个王朝之势拍来，无一丝间隙，也无一丝凝滞，顺滑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让他连天外飞仙都用不出来！

照这样下去，不出十招，他定然性命不保。

却在这时，楚清忽然停手，给了叶孤城喘息的时机。

正当他疑惑时，却看到楚清叹了口气，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曾经遇到一个对手，将一双飞环练得登峰造极...”

叶孤城握紧剑，额头青筋暴起，他知道这是青龙老大主动放松心神，为他制造使用天外飞仙的机会，好面对面硬破了他的杀招。

“他武功独步天下，已到了那个江湖无人能敌的地步，天下间能威胁他的只有一柄刀，一柄飞刀！”

老刀把子的刀！

即使以叶孤城的修养，眸子中也不由浮现出一抹震惊。

那柄神秘莫测的刀，从未在江湖出现，也无人知道他的来历。

现在，终于由刀的主人亲口讲述它昔日的辉煌。

“但武林中人，哪个没有点傲气，他自认能接过那柄神刀，主动给与刀的主人机会，最终却因此丧命，那时的情景，和今日的何其相像。”

楚清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沉迷于回忆不可自拔。

而叶孤城也终于从那铺天盖地的气机中找出时机，青龙老大留给他的时机。

剑光一闪！

天外飞仙！

在他出招的同时，楚清的剑也随着而动，青龙腾飞，宛若铁树银花，绽放出漫天寒星，手似游龙，人如飓风，剑影重重，一瞬间便有六六三十六剑同时刺出。

剑尖舞动，或轻灵精巧，或凝重如山，或魔气森森，具是精妙到极点的杀招，既有玄门剑法，又有魔教秘剑，纵横交错，宛若滔天巨浪。

巨浪奔袭，叶孤城脸色肃穆，无喜无悲，手中长剑却如无坚不摧的陨铁，任凭剑影千招万招冲击，仍旧巍然不动，艰难的靠近青龙老大。

“结束了！”

惊涛拍岸，乱石穿空，楚清忽然回手一剑，漫天剑气彷佛被一股无形之力裹挟，重新凝聚在剑身之上，竟然又再次化作一剑。

剑光恢弘璀璨到了极点，快若惊雷，瞬息而至。

两个人距离已近在咫尺。

两柄剑也已猛然相碰。

叶孤城手心沁出了汗，他发现青龙老大的剑上的‘势’，已化作一丝变化，钻入他的青天白云之间。

他的剑尚未刺入青龙老大胸膛，青龙老大的剑已经捅穿了他的咽喉。

他败了。

剑锋是冰冷的。

冰冷的剑锋也已刺破叶孤城的皮肤。

死亡的来临总是那么突然。

叶孤城能看出青龙老大在收剑，在弯转剑身。

他明白，这是青龙老大是在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任何人被捅穿脖子，总不会太好看。

叶孤城心底长长吐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的确做错了许多事，杀害了许多人。

一切抱负前功尽弃，死在青龙老大手中，也许是一种荣耀，一种归宿。

总比以后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好。

他这一生，生的辉煌，死的自然也不能潦草。

以身祭出一把神剑，也不负几十年与剑为伴。

因剑而生，因剑而死。

这个绝世无双的剑客，怀着这种叹息，终于倒了下去。

剑上在滴着血。

楚清望着剑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叹一声，抱起叶孤城的尸体，也拿起他的剑。

叶孤城和他无冤无仇，双方也不是必须要动手。

楚清甚至可以尝试邀请他加入幽冥山庄。

但对这么一个高傲的人来说，这么做和死了有何区别？

叶孤城一生从未有人类的感情，他心中只有剑。

剑既然已经折断，人也必将死亡。

这是他的宿命。

何必故意改变，庸人自扰。

...

九月二十。

卜巨站在京城大门前，遥望着皇城深处，眼中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一个捕快打扮的人，冒着秋风拿着张告示，匆匆赶到门前。

城门口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想知道朝廷又有了什么新的命令。

几个和尚在卜巨旁边，哆哆嗦嗦不敢看，生怕下一刻就被收走了寺庙，剥光了僧服。

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没人清楚具体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和自己密切相关。

那只由暗转明，谋得了权力的黑手，可能就要对江湖下手。

捕快的动作很快，一张五寸的大告示被糯米制成的浆糊结结实实贴在城门口。

和尚们鼓起勇气，转头看去，不由惊咦。

告示中，并没有给和尚老婆，也没有要道士弃田。

甚至连七大派，都一个没有涉及。

相反，里面的内容简直温和到了极点。

仅仅重申了律法，不许奸淫妇女，不许残害良家百姓，一些占地千亩的大寺庙，大道观，大帮派也只是让拿出一部分土地，并且设立了兼并的上限罢了。

老实说，这些条款对江湖豪强的利益损伤不小，若是平时，他们肯定一百个不愿意。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眼见着所有人人头都要不保了，青龙会要控制朝廷一统江湖了，结果竟然只是轻飘飘的砍下一块肉。

这么一对比，简直是太轻了。

轻到江湖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和尚怔住，然后大笑，每个来此的江湖人都在大笑。

他们沿着京城的大道，大步向前，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笑的前仰后合，街道上的人，店铺里的掌柜，都吃惊的看着他们，不明白这群人怎么突然发疯了。

卜巨也大笑，决心回去后削减财产，以保自身。

一个年轻人也盯着告示，摇了摇头，却并没有笑。

卜巨好奇：“小兄弟，江湖一场风波平息，怎么不开心？”

年轻人一身白衣，亮出腰间镶着太极两仪的古剑，苦笑道：“我倒是想开心，可惜在下师门的财产八成都给了金鹏王府，现在穷的叮当响。”

卜巨眼前一亮：“原来是峨眉的高徒。”

“高徒不敢当，在下严人英，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严人英看着结伴而走的江湖人，叹息道：“我今天实在不该来的。”

当一个人穷的叮当响，那他自然见不得别人发财。

这简直比自己亏钱还难受。

卜巨哈哈一笑：“峨眉三英要是无名小卒，我卜巨也就成一个鸡窝里的大公鸡了，严少侠来此，是去王府见自己师妹？”

严人英笑道：“是也不是。”

“怎么讲？”

“卜兄不知道金鹏王府在今天有场演出？”

严人英指着远方：“我正好顺路，特意前来欣赏，好回去讲给师弟师妹们听。”

“什么演出能让严兄不远万里跑过来？”

卜巨是个大老粗，不懂欣赏，再美的舞姬在他眼前跳舞，他也只会盯着人家的身段，自然不会对所谓的演出感兴趣。

严人英一笑：“这场演出可不简单，表演者乃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听说他欠了楚王爷一个人情，要当众给他翻一千个跟头。”

一听此，卜巨脸上露出微笑，怨不得严人英大老远跑过来，这的确比任何舞姬跳舞都要好看。

“这次不需要凭证吧。”

卜巨问道，紫禁之巅的决战给他差点留下了心理阴影。

没完没了冒出来的阴谋家，所有人都在设局，就他一个光棍啥都不知道就往里面钻。

能活着出来，他都觉得自己命大。

“王爷的心胸可比皇帝大多了。”

严人英笑道：“没有绸缎，也没有凭证，只需要人到了就行了，当然您老兄要是准备点碎银子，看高兴了随手一扔也是雅事。”

“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卜巨拍着胸脯：“就算是看街头把戏，也要扔个几文钱，何况凤凰...何况陆小凤？这实在是不亚于紫禁之巅的盛事！”

“而且翻跟斗只会带来快乐，不像紫禁之巅，布满了死亡和威胁。”

严人英说完，和卜巨皆抚掌大笑。

经历一系列变故后，江湖人心思定。

许多人在鬼门关走一遭，也忽然觉得活着挺好，何必打打杀杀。

江湖立马安定了许多。

“走，去王府！”X2

...

金鹏王府。

陆小凤仰望着王府那张巨大的金字招牌发呆。

倒不是因为青龙老大竟然没清算这里，而是刚刚他见到了一个很奇异的一幕。

一个拐卖妇女的乞丐被几名捕快围住，一番僵持后乞丐拿出了自己丐帮三袋弟子的头衔。

丐帮势力极大，乞丐也都是小心眼。

捕快们虽然都粗有武艺，也能拿下乞丐，但是真拿下了，等于得罪丐帮，妻儿老小指不定要遭什么难。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谁也无法奈何。

陆小凤正打算上前帮忙，却看到为首的一个捕快面露讥笑，从腰间摘下青龙令，甩在那乞丐脸上。

乞丐登时做蜡。

丐帮凶猛，青龙会更不好惹，而且江湖不是官府。

你杀了官府的人，官府顶多把你捉拿归案。

你要杀了江湖帮派的人，他们说不得把你全家老少，师父徒儿，给屠个精光。

而且原本的江湖和朝廷恩怨，变成了‘自己人’路见不平，即使乞丐真的被千刀万剐，丐帮也不好说什么。

这算什么？

以暴制暴？

看着捕快大摇大摆把乞丐抓走，陆小凤精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