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霹雳堂的火药,威力足以开山裂石。
可就是有两点。
它极难提炼,而且很不稳定。
霹雳堂每一份火药,都要付出数个门人弟子的生命。
购买者装在身上,还容易爆炸。
江湖人大多都是实用主义者,要是火药真的有用,哪还有其他人的生存余地。
朱停无奈,他是机关术,能制造各种精巧之物,和从矿物中提取各种神奇物品的霹雳堂不是同行。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没什么区别。
“看来你的至高境界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朱停摊手,机关术楚清想学,他愿意教,而且不藏私,剩下的徒手造火铳,楚清自己去想办法吧。
就在两人讨论的时候,陆小凤已经拉着花满楼到了。
“小楚,看谁来了!”陆小凤扬声。
楚清转头,露出笑容:“他乡遇故知,老友重逢,我们今天该开个庆典,大吃大喝一顿。”
朋友来看望你,不会要求你为他做什么。
但你表现的热情,谁又不喜欢,不欣喜呢。
花满楼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陆小凤挤了挤眉:“你可别感激他,这地方偏僻的很,我们每天在这里钓鱼抓虾,无聊的很,所以遇到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弄一大桌酒菜庆祝。”
“看你们在这里生活的很好,我就放心了。”
陆小凤似乎在嘲讽,但言语之中一种安乐祥和的光景,即使是花满楼也不觉得有些羡慕。
...
一场欢愉。
夜已深。
无神绝宫的楼顶,陆小凤把两只脚放在宫殿那金灿灿的招牌之上,安安静静的躺着,消化着肚子里的食物。
楚清躺在他旁边,仰望着满天繁星。
“小楚,你是不是要走了?”陆小凤忽然道。
在战胜小老头时,陆小凤就察觉到楚清身上有股飘飘欲仙的气息,彷佛要飞升一样。
古今帝王将相,从来没有一个真正飞升成仙的。
陆小凤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这些日子,他总有种直觉,楚清随时都会离开。
这直觉来的莫名其妙,就好像他从老刀把子的野狗身上嗅到东海味一样。
但陆小凤选择了相信。
楚清伸了个懒腰:“还早着呢。”
‘早着呢’的意思,就是他真的会走。
陆小凤抬头望着群星,不再多说什么。
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经常奇怪天为什么会下雨,花为什么会绽放。
但这次,他没有开口。
既没有问楚清究竟来自哪里,也没有问他说的‘早着呢’,到底有多早。
楚清若想说,一定会告诉他,若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既然如此,何必再问?
一颗流星划过天边,楚清打了个哈欠,他会离开吗?
会的。
年老体衰,身上哪哪都酸痛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一切还早...
...
...
...
掷杯山庄。
江湖人都知道,掷杯山庄的主人左二爷是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他不求封侯,但求常乐,因此自号‘轻侯’。
掷杯山庄有江南最美的舞姬,最好的美酒,马厩中藏着跑的最快的千里马,大厅中也有最风雅的食客。
而每到冬至前后,左二爷以松江秀野桥下所产的四腮鲈鱼所做的鲈鱼脍更是妙绝天下,可惜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爷亲自下厨房,洗手做鱼羹的,拢共不过两个人而已。
这么一个人,其经历自然丰富多彩,而左二爷生平最得意的,便是他有一个朋友,一个仇敌,一个宝贝女儿!
朋友是楚留香,能和名满天下的‘盗帅’做朋友,自然值得骄傲,左二爷常说,他宁可砍下自己的左手,也不愿失去楚留香这个朋友。
仇人就更厉害了,乃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薛衣人!
薛衣人少年闯荡江湖便得了‘血衣人’的名号,快意恩仇,杀人如草芥,就连一双无常钩,打遍南七省的杀手裴环都被他斩杀于孤山之上。
中年后,他火气虽然虽消磨,退隐江湖,但一柄剑却练的更加出神入化,据说四十年来,从无一人能从他剑下走过十招!
左二爷和薛衣人做了三十多年的冤家对头,居然还能舒舒服服活到现在,他当然值得得意,值得大笑!
但最令他得意的一件事,却是他有一个最最漂亮,最最聪明,最最听话的乖女儿。
左二爷没有儿子,却从来不觉得遗憾,因为他认为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比别人家一百个儿子加起来都强十倍!
左明珠也从来没有让她父亲失望过。
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生过病,也没有惹过任何麻烦,现在她虽然已经十七八岁了,却仍旧和两岁时一样可爱,一样听话。
他的武功虽然不算十分高明,但在年轻的女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在江湖闯荡两趟,也有了很大的名气,混出了响亮的名头,叫做‘玉仙娃’!
大家都知道,江湖人如此捧她的场,一大半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但是左二爷自己却不在意。
武林中,武功高强的女魔头实在太多了。
自从天下第一大侠,光耀万古,机智无双,侠义盖世的铁中棠铁大侠失踪后,石观音、水母阴姬等女魔头就成了笼罩在江湖人头上的阴云。
她们横行无忌,甚至荤素也不忌,不知多少男女遭了毒手,简直令人闻之色变。
左二爷不想自己的女儿变成下一个水母阴姬。
那着实太可怕了。
何况,左明珠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练武,她不但要陪父亲下棋,喝酒,还要为父亲插花,抚琴,吟诗。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父亲做的,她还未有第二个男人。
而今天,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闺房。
八月,天气虽然炎热,寒意却已经出现了。
但无论什么样的天气,进了‘掷杯山庄’,就会生出舒适的感觉,就好像疲倦的游子回到家一样。
因为山庄中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欢乐而好客的笑容,即使是守在门口的护卫,对待客人也是那么的文雅有礼。
左明珠的房间,更是洋溢着花香、茶香、脂粉香,伴着风铃声,流水声,笑声,进入其中就好像把发麻的身子泡在热水里一样。
“我那小心眼的老爹竟然会放你进来?”
在这舒服的环境中,粉色的流苏帐里,躺着一个年轻漂亮的慵懒女人,好奇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左二爷防备了十几年,有只公狗进来都要打死,今天怎么改了性,愿意放男人进来?
楚清眼睛没有看着左明珠,而是一直盯着桌子上的紫砂壶,他知道流苏帐里,左明珠柔顺宽大的丝袍中,只有一具完美无暇的酮体。
他相信自己的人品,但不太相信自己的兄弟。
虽然那种事并不需要避讳,但唯独这次不行。
因为他已经答应了一位朋友,来劝劝左明珠,他觉得自己老友的女儿正在准备干出一件能气死他老爹的大事。
有个朋友不容易,为了左二爷能平安活着,楚清来了。
而要是劝劝变成睡睡,楚清都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怎么和那位朋友交代。
两人恐怕只能大眼瞪小眼。
面对左明珠的问题,楚清喝了口茶水:“我打晕了他,自己偷溜进来的。”
“?”
左明珠瞪大美目。
“没办法,我那朋友信誓旦旦说报出他的名号,就能见到你,结果我见到的却是两根大棒子!”
楚清无奈的笑了笑。
左明珠想着他来到山庄门口敲门,信心满满说明来意,然后被护卫门打出去的场景,嫣然道:“我爹爹就是这性格,你受苦啦,不过撒谎是不对的。”
她假装嗔怒:“我那老爹的‘飞花手’名动江湖,至阴至柔,乃是武林中变化最繁复的掌法,整个江南无人能敌,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飞花手’看起来高深莫测,实则是一门取巧的杂耍功夫,只要没修到混元如意,也就只能欺负比他弱的,遇到比他强的,在他手掌翻飞的刹那,随便一拳打过去,他千万种变化一点用也没有。”
楚清回忆起刚才左二爷那眼花缭乱的手法,以及被自己一拳干倒的场面,摇了摇头。
左明珠不满的‘哼’了一声,并不怎么相信楚清的话:“你恐怕不知道,“一指判生死”,名侠简斋先生也在我们山庄做客,就算打得过我父亲,你又怎么能敌的了那‘生死一指’?”
‘一指判生死’张简斋不仅是江南名医,而且弹指神通的功力,已入化境,更是武林中的行家,对各个门派的武功,都了如指掌。
江湖人送外号,‘神医名侠’。
武林中人难免生病,再加上没几个能打得过这个医生,因此对他非常尊敬。
也没有一个敢在他的医馆闹事的。
一来二去,他的名声就更大了。
“那位老先生一身武功的确非同小可,深得武学精髓,站在那里,不动如山,气息浑然一体,无迹可寻,只是可惜啊...”
楚清放下茶杯,笑道:“可惜不用我出手,他一动,浑然一体的气息就被自己打破了,全身上下登时全是破绽,只需轻轻一挑,生死一指能判定的生死,就只剩下他自己了,实话实话,我都不知道他修炼那神指有何作用,不动手还可以唬唬人。”
“爱吃狗肉的小火神呢,你不会也把他打晕了吧?”左明珠的眼珠转了转。
世界上没有不咬叫花子的狗,也没有不吃狗肉的叫花子。
小火神就是其中最喜欢吃的一个。
他十五六岁,却已经是背了六口麻袋,担任附近几个城镇乞丐的龙头老大,丐帮祖传的小莲花棍法已经小有火候。
更重要的是,他和人打仗的时候,不是在打,而是在拼命,用牙咬,用头撞,用眼珠子瞪,你根本想不到他会干出什么事。
据说他武功未成时,曾经和一个拍花子争斗,对着人家脖子咬,被打了几十拳都不松口,最终活生生把人家咬死。
“小乞丐和你老爹,或者张简斋张老先生打起来,输的成面怕是要占了八成,但是他的武功,胜在一股朝气,真的要破他的莲花棍法,反而比飞花手、生死一指难一些,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楚清把右手轻轻放在桌子上,不见他使劲,桌上装满茶水的茶杯忽然一震。
杯子还在桌上,杯中的水却在离地而起。
面对来历不明的人,左明珠本来该把自己深深藏在纱帐里,此时却忍不住伸出头,见到这一幕,她缩了缩脖子。
左明珠实在没想到这个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开朗年轻人,竟然有如此绝妙的功夫。
小火神想必是见到同伴一一倒下,觉得光明正大打不过,于是抡起短棍打算贴身,用些下作手段,却被楚清深厚的功力一巴掌拍晕过去。
左明珠咯咯笑了起来:“好啦,我信你啦,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打晕了你的父亲,你不怕?”楚清笑道。
“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左明珠眼睛眯成了月牙:“再说,你要真对我不利,何必和我讲这么废话?”
“有胆气!”
楚清赞叹一声,随即严肃道:“我是来劝你,好好和你父亲谈谈,别做傻事。”
谈到这个话题,左明珠不笑了,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她认真道:“那是我自愿的!”
“你多想想你的父亲。”楚清劝解道。
左明珠咬着嘴唇,沉默了许多,忽然轻声道:“我其实只是一个平常女子,只是幸运的出生在这大家族,又有个爱自己的父亲,我已经比大多数女孩子好很多了,但能遇见合适的男人很不容易,也许不会在有第二次机会,所以...”
说道那个男人的时候,左明珠的眼睛瞬间绽放出一种奇异的色彩。
那是女人想到自己真正想要托付一生的男人时,眼睛睁才能流露出来的光芒。
她们自己都不会察觉到这种变化,这种光芒也不是任何金钱可以买到的。
“所以你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死’一遍,也要和他在一起?”
楚清叹息。